正文  第二章 情多之四 將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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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年了。
    女人,在燈影裏坐著,將眠,未眠。
    喜歡每天的這個時候,可以,將心事沉澱下來,慢慢梳理。
    偶爾,覺得自己,像舊時的月光,懶散地照著塵世間,或盈或缺,灑下冷冷清輝。
    而滿月寧靜,弦月孤單,總是那麼一個。
    明明抬頭可見。
    可是,人,大多時候,隻看得到自己的影子。
    因為總低著頭。
    想起一篇舊作:《夏日倦梳頭》,因為一直不滿意,寫完了,就放在那兒。
    早晨從睡夢中醒來,先生正雙手捧著我的臉,俯身微笑注視著我,鼻尖幾乎碰到我的臉,我意識到眼角也許會有討厭的小顆粒吧,還有醒後的口氣,所以,很難為情地皺了皺眉;他卻自顧自地用鼻尖來回碰了碰我的鼻子,然後起身了。我翻了個身,繼續睡,朦朧中,聽見他在玄關輕手輕腳換鞋子,接著是開門聲,然後是鎖門聲。我有晚睡的習慣,所以,每天清晨他離家時,總是把門鎖好,好讓我安心睡覺。天天如是,好多時候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時離家的。我把這當成了他的習慣,欣然接受。今天卻突然意識到,愛就融在習慣中,我呢,卻曾經身在此山,眼望他山,羨慕他山的風景都比我擁有的要美。
    日子如塵沙,在歎息中,從手指間靜靜流過,隻覺得自己在日日老去,而我無力改變什麼,唯一可見的是鏡中突然冒出的第一根白發,告訴我,有一種叫做青春的東西正在悄然溜走,像樹葉,秋風起時,會枯黃,而黃葉的悲哀在於總是回想枝繁葉茂時,行人深情地駐足、凝望……牆上那個拈花微笑的女子,也曾有過綠葉般的時光啊!如今卻固步自封,將自己囚禁在這間鬥室裏,夜夜寫著模糊的文字。先生卻仿佛忽然間從以前的翩翩少年變成了沉默的負重前行的男人,如一隻候鳥,日日穿越在單位與家庭之間,下班後,沙發是他的棲息地,電視是他的目標風景。在日與夜之間,我丈量不出距離,苦惱!
    不解風情,不懂溫柔,對什麼都漫不經心,是我對他的抱怨。我是個注重細節的人,也許所有的女子都如此,所以有時不免失落。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多少人都這樣講;而我們,從相識到結婚,隻有月餘而已,這中間到底有多少愛,又有多少愛可以讓我揮霍?是不是所有的婚姻都必將如酒,初始濃烈,繼而變淡,久而久之,就會平淡如水,到最後,甚至連水都蒸發掉了,隻剩下一個空瓶子,獨自悵惘著?常常如此問自己。在不確定中,木婚已過。
    那日大雨,站在陽台上,玻璃門上排滿水氣,用手指在上麵翻來覆去地輕輕劃他的名字。想起,哪本小說中的女子,思念某人,在玻璃上哈氣成霧,寫:“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沒有易安居士的詠絮才,亦沒有那女子的閑情,我隻是紅塵中一庸庸女子,卻夢想能擁有別的女子沒有的東西,可是,我的胳膊夠長嗎?有時不免嘲笑自己。雷聲隆隆而至,關窗子時,手被碰破了一塊皮,血卻洶湧而下,似乎被砍了一刀,砍了一刀也未必有如許多的血,像極了我平素的虛張聲勢。
    傍晚,聽到開門聲時,我正在做飯,汗流了一臉,從廚房探出頭,是先生回來了。他走進來,從背後擁住我,頭埋進我的頭發中。
    “君子遠皰俎。”我舉著鏟子,“有油味兒。”
    “我才不管。”聽得出,他的聲音很疲倦。
    “我的手碰破了。”舉起手指給他看傷口。
    “今天我來洗碗。”他鼓起腮幫子,像對待小孩一樣的朝我的傷口處吹了兩口氣,然後去翻藥盒子找創可貼。
    從廚房出來時,又看到了熟悉的一幕:電視獨自演繹著別人的悲歡離合,先生卻已橫在沙發中酣然入夢。
    我凝視著這個熟睡的男子,很想讓他多睡會兒,可是,不行!
    “開飯啦!”我大喊。
    他慢慢睜開眼,看著我,道:“你的頭發可真亂呀。”
    “我很忙,懶得梳。”
    這個女人真矯情。
    記錄的是某段生活。
    這應該是幸福的吧。
    有時,或者,大多時候,不肯定。
    自我折磨?
    女人呢,心裏總有小小的幼稚的甚至是可笑的想法,不管美醜,不分年齡,總有那麼一個雀躍的紮辮子的小姑娘在心中跳舞,不停地說:“不要長大,不要變老,要shopping,要dancing,要singing,要大麵包,要純愛情……”甚至更多。
    貪心吧。
    是剛結婚時吧,先生有一大半的時間在外地。
    那時單位離家遠,卻隻能騎單車。冬天,冷得要命。那一日,北風好大。雖然全副武裝,但到家時,腳還是凍得不聽使喚。他那一日,恰在家。看到女人的狼狽樣,將她抱到床上,塞進棉被裏,然後,將她的腳揣到了懷裏。女人苦著臉,眼淚鼻涕橫流,他一邊伸長手給她擦,一邊安慰她。她的腳放在他的肚肚上,慢慢熱了起來。
    那時天冷,心始終暖暖的。
    喜歡留指甲,不長,要保持長出指頭兩毫米,所以得經常修。
    這個工作,差不多是先生來做。
    洗完澡,半幹著頭發,晃到他麵前,不管他是在看電視還是股市,將雙手舉到他麵前。
    他會意,去拿指甲鉗子。
    然後,她的手就安靜地躺在了他的大手裏。
    他的手,總是很暖很軟,雖然個別地方有薄薄的繭子。
    照例會問:怎麼這麼涼?
    照例會答:沒人疼唄!
    然後,某人就惡狠狠地使勁攥手,直到她大聲討饒:“有人疼,有人疼。”
    他總是很小心地剪,不像她,每次都一刀切,弄得某人呲牙咧嘴,還不準喊疼。
    修得也好,彎彎的弧,極整齊,還會放到自己臉上抓抓試試,看有毛刺沒。
    曾雲:這技術,可以去做指甲美容了。
    換來兩隻白眼:不許,隻準給我剪。
    有時候,也會隔三差五地給他剪,卻沒他有耐心,三下五除二就搞定。
    是故意的吧。
    夏天一直很瘦,52Kg。
    因為苦夏,因為忙,因為不好好吃飯。
    他會著急。
    她道:這樣好,不用減肥。
    他道:不好,還是胖一些吧,胖一點點就好。
    於是,他可以掌握的晚餐就變得很豐盛;常常,已經吃飽了,還會被要求再吃一點。
    她若抗議:強食不美。
    他沉吟片刻,慢騰騰道:看樣子,不飽。
    但很奇怪,直到冬天,也沒胖多少。
    他覺得很失敗。
    當然,也有想要吵架的時候。
    但往往事與願違。
    因為他堅決不吵,最多沉默以抗。
    一方劍拔弩張,另一方按兵不動,這仗,如何打得起來。
    大家都說,他脾氣好。
    所以,有次聽到他在電話裏訓人,不免大吃一驚。
    卻原來,不是沒脾氣。
    女人知道,她是塵世間最不起眼的那一株,或者單單就是那小草,連花也不算,寂寂生長,寞寞老去,回首天地間,杳杳而已。
    隻有這一人,將她護在手心裏,包容她的一切,微笑看著她,一直,一直,在那裏。
    似這般,清淨光陰裏,窗外竹影動,漏殘人將眠,看向那暖暖一團光,那人,正含笑喚她。
    且去,執手入眠,相伴一夢。
    一夢,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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