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一章 蒼原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2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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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子殿下,你們不好好吃飯會餓壞的!乳娘做了你們最喜歡紅豆桂花糕和炸丸子,趁熱吃啊!”身為皇子乳母的女人正竭心勞神地誘哄娃娃聽話乖乖進食。
    “……不想吃。”同卵雙胞胎的小孩連嘟嘴沮喪的可憐小模樣都同出一撤,糾結緊皺的淡黃眉毛飄揚高度。
    “為什麼?丸子和糕點乳娘辛辛苦苦弄了一下午!”女人眼瞧飯桌上絲毫未動的食物而已經兩三天沒怎麼填過肚皮的孩子們又無視規勸,急得她快哭了,“認真吃飯好不好?晚上睡覺,乳娘給你們講好好玩的故事。”
    唔……蠕動粉嫩的唇,孩子各自捏握著小小拳頭,琥珀寶石般的大眼睛失去往昔的光亮,衍生一層水霧——“乳娘,母妃他去哪裏呢?為什麼突然又不見了?”
    女人倒抽口涼氣,對於二子的問題她十分無奈:最先以為氣溫乍冷換熱讓小皇子們不適應沒胃口吃不下食物。雖也想過小皇子由於正妃娘娘女代男職出征邊境近期無法見麵而傷心難受的可能性,但達如此迫切懷念的地步著實超乎她的想象!
    “……你們母妃出城遊玩,要很久才回來。”欺騙幼童非常容易,如果稍稍大點就應知道嫁進宮的妃嬪不能隨便出行,何況是遠遊。
    “他幹嘛不帶我們走?”一聽牧阿蘇外出遊樂,二子本就傷心的表情愈發加深,眼眶蓄滿水光似要隨時掉落,“他一直不喜歡我們,常常欺負我們要我們……做這個做那個,現在他跑出去玩肯定不願意看到我們……他懷了新弟弟就討厭我們了……”童聲童言的指責中,斷線的淚珠一滴滴往下流淌……
    “不會不會!”乳娘一見淚水慌了神,趕緊用衣袖幫他們擦拭幹淨;可吸幹鹹淚的眼眶依然紅通通像爛熟的桃子,直叫她心疼難受。“他怎麼會不愛你們?他最喜歡二個小皇子呢!”
    “那他為什麼一個人去玩?”
    “他……”乳娘欲言又止,容顏愁苦地望向孩子們求知的純潔眼睛,輕輕呼出口氣:“他以後要帶你們和肚裏那個會很辛苦的。他想先到處遊玩,然後收了貪耍的心好好陪伴你們幾個。”
    “真的?”小孩們沒質疑女人有失常理的蹩腳謊話,弱弱地反問。
    “真的。”女人俯身摟住二子,無限地親切溫柔:“乳娘從沒騙過你們吧!”
    “嗯。”
    “那麼可以乖乖動筷子吃飯了吧?”
    “……”小孩並沒反應,在他們心底想些啥女人毫不知情,隻覺得孩子們回抱自己的小手加重了力道。不一會兒,她聽聞——我們想見他,他在哪裏?好想見哦……
    女人緘默了。她終於明白安慰無法起到作用,秀麗的臉掛上哀思,望著桌上漸漸冰涼的食物緩緩敘說:……很快,很快就能見的……
    整整趕了一天路,牧阿蘇所在的主力軍隊於涼州附近郊野紮營夜宿。
    在後勤兵辛勞紮樁下,一個個帳篷包拔地而起。當然趕路途中難以麵麵俱到,能住進帳篷包裏的也就一些有官階頭銜的大將領小頭頭,地位低下的普通兵士便以天為被席地而睡!
    夜幕降臨人間帶來滿無止境的墨黑蒼廬。繁星點綴、天高氣爽,牧阿蘇雖無官品但頂著牧德長子名銜以及幾次上陣表現優異的光環他無可厚非能睡帳篷包。
    不過他沒有,他喜歡看夜空看月亮看深沉祥和的一切,在美麗的夜裏卻浪費有限的生命去睡覺實在可惜!
    原野中躺著密密麻麻的兵士,步行趕一天路肯定全部累壞了。牧阿蘇掃視過四周幾乎都進入夢鄉的眾生相,處在國內安全範圍他們尚可舒心熟睡,等到了河州邊外不曉得會死多少人!
    牧阿蘇突然回憶起第一次出征的情形:第一次搶吃軍飯、第一次穿戰甲、第一次看人被殺、第一次殺人、第一次被鮮紅燙血噴濺到臉上……就算當下,閉上眼睛不消片刻,那種慘壯的廝殺呐吼便回蕩耳畔!
    人死後有靈魂嗎?如果有,那麼靈魂又該飛往何處?
    黃泉之下的十殿閻羅?亦或者九重碧落之上的高空,化作妝點絕美夜空的點點星芒?
    嘴角彎翹起一個圓弧,牧阿蘇低聲幹笑了幾下。不禁自嘲他非能人異士,何必考慮些神道奇怪的事情。人若有前世今生,那麼自己僅為紅塵萬丈裏一枚塵沙,能過好現在所擁有的每分每秒才最具價值!
    手掌撫上挺凸的腹部,牧阿蘇露出喜悅幸福的神態,配合他帥氣中帶痞的男性臉孔初看有點滑稽;不過,久而久之,竟感覺這是一種融合了慈悲,極度溫暖的場景!
    “蘇木,你沒困嗎?”
    低磁的嗓音自背後傳來,牧阿蘇下意識回首仰望:“你不也沒睡。”被荊棘高大的身影籠罩,牧阿蘇笑笑反問;繼續輕撫硬實的肚子,在他腦海裏或許勾不起對方注意的小動作,孰料映入荊棘眼中竟是可笑至卑賤的行為!
    “嗬嗬,總覺得叫你‘蘇木’好,兩個字簡短好記,關鍵是叫熟了。”荊棘坐在牧阿蘇的身旁,仰起頭遙望星空,大口呼吸清涼的空氣。
    “喊我蘇木或牧阿蘇都行,兩個都是我的名字。”不再撫腹,牧阿蘇反手撐地斜仰著上身,麵朝天空,“我都喜歡。”
    嗯。荊棘輕應一聲,伸了個懶腰,“兩三天後就到邊境範圍了,屆時拚殺得你死我活,如今悠哉的坐著吹夜風多要好好珍惜。”
    “怎麼?你怕看不見了?”牧阿蘇輕聲問,有點調戲意味。
    “明天的事誰也無法預測,我沒本領說自己在戰場上次次全勝,偶爾平靜的時候我會想我的生命前進到何處是盡頭。”荊棘眼神認真肅然,仿佛真的數經考量過口中所說之言的意義,“蘇木,你難道沒想過?”
    “偶爾吧!跟你一樣。”牧阿蘇轉頭嬉笑的斜望荊棘,“既然沒辦法預知沒辦法改變,何必想繁瑣,時間到自然明瞭。”
    “和你講話有時還真是自討無趣。”荊棘抱怨,可憨厚淳樸的臉透露出笑意,“對了,蘇木我問你,你有沒有什麼秘密啊?”
    “當然有!誰都有秘密。”
    “最大的秘密是什麼?”荊棘的話一出就見牧阿蘇滿副驚怪的睜圓眼看他,立馬改口,“我好奇問問,秘密這種東西的確不能亂給人說啊!”
    “沒關係,我隻是驚訝你對我的事感興趣。我可以告訴你,但隻能告訴你我如今最大的秘密。”牧阿蘇很隨意的打開話匣子。
    “真的?那是什麼?”
    “我要離開一段時日,大概一年有餘。”
    “離開?你要去哪裏?是皇上聖令?”荊棘明知牧阿蘇不會說出他掩蓋在黑暗裏的私隱,但現在這個也挺令人吃驚。
    “不!是我自己要走,這場仗結束我就走。可能老爹會因此承受各方麵壓力,很對不起他,但我必須離開。”
    “原來如此。那你要去哪啊?這種事你告訴我不怕我透露出去?”
    “我相信你,再說我走與留對你而言根本不存在好處壞處,荊棘絕對不是喜歡麻煩的人。”牧阿蘇輕拍對方肩膀,陳述對他的看法。
    “唉……居然給你看穿了。好!為公平我也講個秘密給你聽——我不是這裏的人。”
    “不是這裏?你說姑臧還是……前涼嗎?”
    “嗯。我老家在很遠的地方,那地方很討厭,而我小時候常常給人罵怪物。”荊棘輕鬆歡快的話語丁點不像談起哀傷以往的樣子,他的無所謂給予牧阿蘇一種心靈震動,近乎相印的震動!
    怪物?怪物!不正是自己本身的代名詞嗎?“為什麼……要罵你怪物呢?”
    荊棘聞聲用手指撐大眼簾,靠近牧阿蘇希望使他看得清清楚楚:“我的眼睛顏色現在是不是很奇怪!墨藍的對吧!如今我二十多不及幼年時明顯,仔細看才能看出來。就因為它,我被周圍的人說成怪物和不祥的小孩。”
    那雙深邃眼睛的顏色確實如荊棘所說閃爍著幽藍的光亮,白日間真不易發現。牧阿蘇打量過荊棘暢快淺笑的五官輪廓,再回去看墨藍色的奇妙瞳孔,忽然捕捉到其中原本掩飾很好的絲絲感情:傷心、痛苦、認命……
    “雖說罕見稀少些,但是……很漂亮。真的,顏色很美。”牧阿蘇虔誠地讚歎發自良心,字字真情實意,他覺得荊棘有雙少見漂亮的眼睛始終值得羨慕,所以他不希望對方由於別人的閑語去憎恨它!
    啊!荊棘怔住了。漂亮?記憶中牧阿蘇是說他眼睛好看的第四人。以前三個分別是皇後牧昭羅、泰臨殿下以及早已化為塵土的娘親:唯一會疼愛他的人,是荊棘小時全部的感情慰藉!出於眼睛問題自己被家族視為異類,還害娘背上不守婦道才生出邪惡子孫的汙名,他發誓長大一定會好好報答她,讓欺負他們的人後悔……誰知她得咳血病死了,家族隨之破落不少,荊棘突然感覺之前立的誓盡顯空洞。經過很長的低迷期他警覺人生該為自己而活,比如證明自身的價值!所以……
    荊棘緊閉眼睛泯斷了思緒,他沒料牧阿蘇稱讚的一句話能夠引發他對以往的追憶。他不好意思的擺擺頭,回應道:“謝謝你了,蘇木。”
    “實話實說嘛!”牧阿蘇繼續仰首遙望星河,“它就跟這夜空一樣美。”
    “嗯。”荊棘做出和牧阿蘇相同的動作。
    原野上,風變大了。呼呼吹過,但兵士們迎著夜風睡得越發香甜;坐著的兩人似乎已進入另外一番飄逸廣闊的境界,幻想將本身當做一顆玄星,高掛在夜幕,俯瞰凡世的山林河川還有密密繁繁的萬家燈火……
    姑臧皇城。
    正值即要換班的當兒,職守的侍衛頭領驚見內宮的女官正一步步向他走近。
    頭領認得她是皇子的乳娘,本該待在內宮侍候的女人為啥跑來皇宮前門來呢?而且皇子乳娘的品質好高啊!一個下女長得這麼標致豔麗,巧笑倩兮邁著蓮步朝他走來,飛快蕩起了頭領心裏好色的一麵。
    “侍衛大哥,你們要換班了吧!”乳娘嬌媚的笑道,自主地招呼上去。
    “是啊!宮女姐姐有什麼事?”頭領的兩隻賊眼不斷地在女人傲人的胸部上打轉,想她那小細脖白得透明,那對奶肯定更加白嫩,何況身為乳母……頭領越想越往邪惡的地方去。
    “那個……”女人假裝猶豫,隨後說:“我想悄悄出趟皇宮。”
    “啊?”侍衛頭領驚愕,立即駁回:“不行……”但才剛說出不行就啞了口,因為女人小心翼翼的從內衣抓出幾件珠寶首飾躲開其他人的視線一股腦塞給他——“侍衛大哥,這些東西全是娘娘們賞賜的,件件珍寶,換成錢能有一大堆呢!你就讓我出去一會兒嘛!晚膳前我準回來!”
    男人眼中頓時擠滿了金錢的影像,他職責是守衛宮門,放個宮女出去很容易但後果可大可小。“你幹嘛一定要出去?”
    “這個……自然去見……見我那個……”女人羞紅臉說了很久才算完。
    “原來是情郎啊!”得知女人有相好,頭領鬆懈了警戒。瞬間曝露出色迷的垂涎,拉起她的手惡心地撫摸,“放你去出去也可以,不過見完回來,宮女姐姐得找我!”
    “……好啊!”女人作出嬌羞樣,盈盈帶水的杏眼把色欲熏心男人迷得七葷八素。
    “姐姐說話算話。”頭領趁勢在乳娘的大胸部上揉了兩手,便告訴她一會兒換班自己會拖延下時間,讓她抓緊機會出去。守宮門的侍衛即使頭領也是低微小兵,遇見有錢拿有女人玩的好事自然別讓它跑掉,自己不做難保別人不做,既然這般何必便宜其他崽子。
    乳娘的內心在激烈交戰。她作為下女未曾做過什麼破格行徑,如今為了疼愛的孩子她必須要得對賤劣爛人強顏歡笑、出錢還讓他們摸自己的身體……
    兩個孩子很想念正妃娘娘啊!明明撒謊騙他們正妃很快回來依舊不肯吃飯,請示皇上隻得一句宣太醫診治哪裏不舒服或者孩子嘴刁菜色不合胃口就打發了她。
    皇帝一生女人孩子無數,他關心不過來情有可原;但自己撫養兩個孩子六年,眼瞧他們都餓瘦了也不聽勸,整日糾結小臉念叨正妃幾時回宮,她的慈母心就陣陣刺痛!
    ……帶他們去找正妃吧!
    乳娘覺得心跳得好快,等到侍衛換班時分,果然很久無人。她牽著孩子們慢跑出宮門,踏出門的刹那什麼都不再想!未來會受到任何懲罰她甘然接受,隻要……
    孩子們幸福,一切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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