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ZK的歡迎儀式要比他們想象中隆重得多，作為尖端科研人員的申井冰教授是擁有單獨的實驗室的，龐大的規模和齊全的設備是在毒品鑒定部都享受不到的待遇。
    「我是研發部的負責人柯尹，」一個西裝筆挺的男人，看上去大約三十出頭，如此向程飛羽和陸修文自我介紹著。
    「這位就是方先生。」他指了指身邊另一個男人，同時往後退了一步。
    方可危，SZK現任總裁，擁有這家龍頭企業的最大股份，白手起家，黑道出身，這麼一個傳奇人物竟然還如此年輕。
    程飛羽有些驚訝，但很快用冷靜的麵容遮掩下去，禮貌地和對方握了握手。
    「你好啊，申先生。」方可危微笑道。
    「久仰，方先生。」程飛羽收回手，指了指身後的陸修文，「這是我的助手，金……呃……阿金。」
    陸修文臉部抽搐了一下，立刻向方可危行了個點頭禮。
    「申先生怎麼不去我給兩位安排的住處呢？那裏可是全市最好的住宅區。」
    「我不習慣住別人安排的地方，」程飛羽淡然道，「總覺得有一種被監視著的感覺，我已經找到住處了，有勞方先生費心。」
    「哦，既然如此就隨申先生的意了，那麼，一會兒的宴會……」
    「真不好意思，」程飛羽打斷道，「我不太喜歡和一大群人一起吃飯，謝謝方老板的好意了。」
    在一旁的陸修文有些驚異於程飛羽咄咄逼人的氣勢，畢竟臥底的最佳處境是不引人注意，可是現在他卻當麵拒絕頂頭上司的好意，就不怕招來麻煩嗎？
    「嗬嗬嗬，」方可危倒是笑得大度，「聰明人都有個性，申先生不喜歡的話，我也不會勉強，那現在是……？」
    「我想馬上開始工作。」
    「可以，」方可危轉身對一旁的柯尹，「帶他們過去吧。」
    「那麼，我們先失陪了。」程飛羽道。
    「啊，好……」正要作別的方可危忽然掏出正在響鈴的手機，背過身去接聽，「咦？真難得你會主動給我打電話。」
    方可危走開了幾步，跟在他身邊的是年輕的女秘書。
    「你想吃徐記的水餃？」他問，然後轉頭對秘書說道：「去查查店在哪裏。」
    「嗯，」女秘書利落地調查完畢，回頭報告道，「查到了，徐記今天關門歇業。」
    「這種日子關門？」方可危皺了皺眉，「去查查店主的電話，讓他快去開門。」
    旁邊的人立即照做，而電話那頭的人似乎在抗議。
    「啊？我紈絝？」方可危繼續對著手機說道，「我不是紈絝，我是方可危，白手起家的方可危，一點也不紈絝。親愛的，你怎麼總是抱怨我？什麼？不要叫你親愛的？那叫什麼？小漩漩？喂？啊呀，他怎麼掛我電話？」
    女秘書習以為常地看他一眼說：「蘇律師不是不讓你這麼叫他的嗎？」
    「我覺得那樣叫挺好聽的啊……」
    兩個人就在悉悉索索的對話中漸行漸遠了。
    陸修文轉過頭來，見到辦公桌旁的幾個女職員正聚在一起，捂著嘴竊笑，不由好奇地湊過去問道：「你們在笑什麼？」
    其中一個抬頭看看他，臉上還掛著笑：「你猜猜剛才給方總打電話的人是誰？」
    陸修文想了想，問：「是他愛人？」
    「嘿嘿，」她笑道，「那你知道他是什麼來頭嗎？」
    陸修文搖頭。
    「他可是大名鼎鼎的王牌大律師蘇漩。」
    蘇漩？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個叫蘇漩的律師應該是個男人吧？陸修文的表情忽然凝滯了一下，卻見挨在一起的兩個女同事繼續一臉憧憬地聊著。
    「這蘇律師還真有一手，以前總是圍在方總身邊的鶯鶯燕燕一下子連個影子都沒了。」
    「這叫人格魅力啊，娟娟。」
    「男人都跟男人跑了，剩下我們怎麼辦啊，青青？」
    「看熱鬧唄，」那個叫青青的笑著回過頭看陸修文，「你和申先生也挺般配的。」
    「啊？般……般配？」陸修文結結巴巴地重複道。
    「你看你們，連名字都一樣奇怪，聽起來一個像神經病，一個像精神病。」
    「啊……這個……」
    「咦？你怎麼臉都紅了？」娟娟指著陸修文的臉，一陣竊笑。
    「有……有嗎？」陸修文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些不好意思。
    「話說回來，你跟申先生認識很久了嗎？」
    「啊，是啊，大學裏他帶我做實驗來著，一直都很照顧我。」
    「哦，」她別有深意地點了點頭，又問，「那你知道他為什麼要留長發嗎？」
    「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你們不是很熟嗎？一起工作，現在還住同一個地方。」
    「前輩他不喜歡說自己的私事，」陸修文說，「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也都是聊工作上的事。」
    「這樣啊，」對方似乎有些失望，「他這個人好像很嚴肅呢。」
    「他隻是太一絲不苟了，對任何事。」
    這邊一群人正聊得起勁，程飛羽已經不耐煩地在辦公室門外衝陸修文喊道：「喂，臭小子，還不快過來幫忙！」
    「啊，是！」陸修文朝辦公室的方向應道，又匆匆對身旁的兩位女士道了聲告辭，就立即飛奔過去。
    待他進到門內，程飛羽手拿文件低頭遮住側臉，抬了抬眼鏡，低聲對陸修文道：「你去引開那個姓柯的，我把東西裝上。」
    「明白。」換上了實驗室的長袍，陸修文跑出去的時候衣擺也輕輕上揚起來。
    程飛羽愣了愣神，又即刻回過神來不露聲色地將微型監控器設置在隱蔽處。
    完成了工作，他起身，若無其事地回過頭，從這裏可以看到門外陸修文的側影，他很自然地用身體擋住了主管經理的視線。
    不知道為什麼目光一直落在那張總是掛著溫和笑容的側臉上，在程飛羽的記憶中，他還從來沒有這樣漫無目的地盯著一個人發呆，腦中空白一片，那種似乎一下子放鬆神經的感覺讓他覺得很陌生，但是，很舒服。
    等意識到的時候，門外的年輕人已經轉過臉來，撞上了他的視線。程飛羽心裏一驚，卻並沒有移開目光，被盯住的人眼中透露出疑惑，可是慢慢地又似乎雜進了另外的東西，一種強烈的驚慌失措的感覺，陸修文慌亂地轉過臉去，繼續和身邊的人磕磕巴巴地聊了下去。
    「幹什麼啊？一臉見了鬼的表情。」程飛羽自言自語道，「我就說是毛頭小子嘛，那麼容易被嚇著。等等，我……我為什麼要在這裏自言自語？話說我剛才是為什麼要那麼做啊？為什麼要一直盯著他看啊？說到被嚇了一跳，其實我才是……咦？！」
    被嚇到了？剛才陸修文把視線轉過來的時候，他自己也被嚇到了吧。被嚇到的感覺，或者說害怕、慌張的感覺，對程飛羽來說，那都是過去很久的事情了，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被嚇到的經曆。
    為什麼會被嚇到呢？隻是被看了一眼而已，想不明白，很奇怪的感覺。
    「啊，真是的，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程飛羽抓了抓頭發，隨手取來一塊玻片放在顯微鏡下，看了半天，才發現玻片上什麼都沒裝，結果隻能心煩氣躁地把薄薄的玻璃片從載物台上取下來，另一隻手習慣性地摸索著去取試管。被碰到的試管架忽然失去平衡，從桌沿掉落下去，程飛羽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接住，卻又把手裏的玻片打碎了。
    亂七八糟，他望著眼前被打碎的玻璃和脆響之後一地的玻璃碎片，感到一陣難言的煩悶。
    可是還來不及大發牢騷的時候，程飛羽就感到一股強大的力量緊緊抓住了他的手。
    他回過頭去，那個比自己高出足足五公分的大男孩正用一種讓他無法理解的眼神看著他。
    「你……你沒事吧，前輩？」
    半晌之後，陸修文滿臉憂慮地憋出這麼句話。
    「啊？」程飛羽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能出什麼事啊？不就是打破了幾塊玻璃嗎？」
    「是……是嗎？沒有傷到吧？」
    「你以為我是豆腐做的嗎？還有，你準備一直這樣抓著我的手？」
    「咦？對……對不起！」陸修文慌忙鬆開手，退出好幾步，「我……我太失禮了！」
    程飛羽看著迅速從自己身邊撤離的這個人，不覺皺了皺眉頭：「用不著那麼慌張吧？我有那麼可怕嗎？」
    「不……不是！不是那樣的！」陸修文連連搖手說，「因為前輩說不喜歡被人靠近的，我……我剛才忘記了，真對不起！」
    不喜歡……被靠近嗎？可是，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被靠近了啊。
    程飛羽像是突然被什麼擊中頭部，一下子無法回過神來。
    剛才明明被靠得那麼近，還被抓起了手，為什麼不像往常那樣下意識地攻擊過去呢？好像連那種厭惡感也消失了。總覺得，被這個人靠近似乎並不討厭。
    「不是跟你說過，別老是一個勁地道歉嗎？」程飛羽俯下身，開始收拾落在地上的碎片。
    「啊啊，讓我來吧！」陸修文也跟著蹲下去，伸手要去撿碎片。
    「喂，」程飛羽附在他耳邊說道，「你有沒有覺得那個叫柯尹的家夥很可疑？」
    「嗯……」陸修文回答道，「我也有這樣的感覺。」
    「哦？很好的直覺嘛。」
    「也不能說是直覺吧，」他低頭深思道，「剛才和他說話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他好像總是躲躲藏藏的，就算隻是聊些最平常的話題，他也一直閃爍其詞，總覺得過分戒備了呢，所以就沒有再更深入地聊下去。感覺那樣的戒備已經超過一個普通的部門主管了。」
    「而且，」程飛羽補充說，「他總是在實驗室附近走動，那種頻繁的程度，好像是在監視著什麼。」
    陸修文目光一凜，抬頭掃視著四周。
    一看對方這架勢，程飛羽就知道他在想什麼，於是就拍了拍他的肩說：「放心，我檢查過了，沒有監視器和監聽器。」
    「啊，是嗎……」陸修文收回視線，看著對方，有些尷尬，「說起來，前輩已經仔細檢查過了啊，我沒有什麼經驗，像前輩這麼厲害的話，肯定早就排除一切隱患了。我擔心得太多餘了。」
    程飛羽呆望了他一刻，又把視線轉往別處：「有警戒心總是好的。」他一邊這麼說著，一邊把收拾好的碎片扔進了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