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篇: 千城之城  第8則 清寂 第1節:埋葬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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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歲月塗抹,烏黑一片」
    傍晚7點鍾,夕陽殘敗,如火如荼。
    我準時下班,路過社區小鐵門,社區看門的郭大爺叫住我,遞給我一包快遞讓我簽收。
    我抓起筆張牙舞爪的寫下我的名字,郭大爺稱讚說,小千字真好看。
    我淡淡一笑,其實我自己都看不懂。拿起包裹對他說,謝謝。
    回到公寓,第一件事是打開窗戶,讓風吹得進來,更換沉悶了一天,已經腐朽的空氣。
    看寄過來的包裹地址上寫著家鄉的名字,看著這幾個熟悉的字眼,我的視線有些湧動。家鄉在福建省的某個山遠城鎮,那裏山高悠久,茶山蔓延,一年四季都漂浮著茶香。
    寄信人上寫著母親的名字,字跡如同豆芽般稚嫩。我想起母親舉筆顫抖的樣子,母親讀過幾年書。曾經歲月磨洗,粗重的家務活已經磨滅了她對文字的感性,她遺忘得隻剩自己的名字。
    我拿美工刀割開層層橡膠包紮的包裹,打開一看是一包紅蛋和一捆家鄉米線。
    紅蛋剛染不久,染料不均勻,卻嬌豔渾濁。米線細如蟬絲,晶瑩剔透,是家鄉特色產品,在外麵吃不到。
    母親上次打電話來的時候,我隻是隨口說我想吃家鄉的米線,沒想到她惦記著,真的給我寄過來了。我想不起近來有什麼節日,為什麼母親要給我寄紅蛋。
    我到廚房燒了漫漫一鍋水,撥開了所有的紅蛋,數一數,足足有10顆,全部塞入鍋中,鍋水滾燙,加入米線。香氣濃濃的灌滿整間屋子和我的食欲。
    我很能吃,能夠吃掉整整一鍋東西。
    「回首。」
    記憶中,小的時候家裏很貧窮,饑餓占據了童年時代的全部大腦思想,蔓延到每時每刻。我時時刻刻想念著食物的美妙,哪怕隻是一塊地瓜或者一碗粥。
    長大了,這一種對食物貪婪的本能已經深深的刻在骨子裏,揮抹不去。
    我不惦記長大後吃過的那些山珍海味,而是小時候一毛一根的麥芽糖,還有脆香的油條沾醬油,就一節油條,我足足可以喝掉兩碗稀粥。
    母親忙得忘了我和弟弟的晚飯,廚房裏往往空蕩的沒有一絲菜肴,奶奶總是千方百計的想辦法,她把曬幹的蔥頭切成碎末,炸了豬油,攪在稀粥裏,香嫩無比。
    或者把地瓜曬成幹,做上一頓濃香的地瓜幹甜粥。
    我念念不忘那些歲月的疤痕,因為奶奶在年少的時候就去世了,而我今卻記不起她白發蒼蒼給我們煎地瓜餅的模樣。
    我惦記小時候吃過的任何東西。
    「有時候日子很長遠,就象疼痛。」
    米線蛋湯熟了,我關掉火,開一瓶紅酒,94年的,在新華百貨買的,很便宜,一瓶幾十塊錢,味道不算太香濃。我隻是突然想起母親說過,米線加紅酒味道最好。
    小時候,母親會自己釀造紅酒,用糯米釀造,酒色紅嫩純正,味道香甜微辣。我想念著,喝了口紅酒,帶著點苦澀。
    我吃了口米線,很嫩,一劃到底,到胃的時候還是滾燙的。
    外麵的風吹起窗簾撲朔迷離。社區的路燈拉長了投照在隔壁雪白的瓷牆上的樹影,有些詭異。風很透徹,整個夜沒有炎熱。我感覺到米線和蛋的相融的味道,甜甜的象記憶。
    是我眷念的味道。
    我開始吃蛋,一口一個,象饑餓的難民吞爵食物,饑餓難奈。我知道我不是餓了,隻是對這種味道貪婪的想念著。讓蛋黃和蛋白在口中被嚼在一起,噎在喉嚨中,噎得淚都快湧出眼眶。我隻是噎著,並不是想哭。蛋漸漸軟化掉,趁這個時候,我把整個蛋一下子吞進去,填滿胃。胃部突然膨脹起來的疼痛,讓我有一種滿足感。我喝了口湯,舒緩胃。
    我一口氣吃完10顆雞蛋和一打米線,留下半杯紅酒在杯中微微晃蕩。紅色的酒暈晃過後留下一道淺淺的淤痕。
    躺在床上,我覺得很滿足。風吹得到床的位置,拂起我蓋住眼睛的劉海,象母親的撫摩有點溫柔。
    電話響了,我把電話調成震動,一些時間的空虛壓抑著失眠,神經脆弱得經不起一絲聲音折騰,夜晚聽著風聲都徹夜失眠。夜半的電話讓我想犯罪,因此我砸了一個手機。
    為了懲罰他們的惦記,我大半年沒有用手機。
    母親說老找不到我,她擔心,於是我挑了個耐摔的手機,買回來後,原來的那些人都換了新的號碼,我無從得之,於是失去了半壁朋友,就象失去半壁江山一樣。我沒有急著去找回那半壁江山,而是選擇遺忘。
    我伸手接起電話,預料之中的號碼,我說,媽,你的蛋我收到全吃了。
    我的話嚇到了母親,她說,你怎麼能全吃了,現在蛋膽固醇高。
    我想笑母親也愛跟城裏人起哄,說,沒事,一年也才一次。
    母親沒有和我計較,她擔心的隻是我的身體。她換了話題告訴我,表姐姐生孩子了,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看一下,那孩子長得特象你,說等你回來給孩子取個名字呢。
    我笑了笑,知道他們希望孩子以後象我,所以才會那麼說。我憂慮那孩子以後會真的象我。我應了母親的話說,我會回去的。
    母親忙說,沒有關係,不回來也沒有關係。母親深深的知道我的有空如此遙遙無期。期待不如不期待。
    掛了電話,我想起我的遙遙無期。
    我在一家公司做小職員,象普通工薪階級一樣上上下下寫字樓,我提不起象那些小女生一樣的熱情。象拔起來放置很久,沒有澆水的水仙,不開花,低聳著頭。
    每日清晨第一屢陽光折射進眼球的時候,我就開始憂慮必須起床,必須穿戴整潔,必須開始上班工作。
    按電梯的那一刹那,我希望有一台時光機,讓時間就定格在電梯與公司門口的那一刻。讓我在享受一會自由。
    我如此渴望自由,渴望瘋狂奔跑在無人的街道,瘋狂叫喊某人的名字,瘋狂吃著東西,瘋狂哭,瘋狂笑的那種自由。
    公司業績不好,年產值逐漸下降。我希望年末裁員的時候裁到我,給我一個充分的理由自由。
    我不會去選擇自己離開,因為習慣了每天走同一條路線,喜歡那條路邊的白色紫荊。
    紅色和紫色的紫荊花一到春天就開始開花,開到整整一個春天和夏天才肯敗去。
    隻有白色的紫荊花是在冬天開,冬天一到,葉子全部凋零,留下滿枝頭的白色紫荊壓枝頭,象梨花,白得紮人眼。不與世人爭豔。
    我喜歡白色的花朵,因為和我一樣清寂。
    我習慣搭同一班公車,也許會遇到同棟樓,隔壁公司的那個和我一樣沉默的男子。那個男子生得很俊俏,長長的劉海總是蓋住他的眼睛,有時候窗口的風吹進來,會吹起他的劉海,我看到了他玻璃般的眼睛,深邃又透明。他的側臉很幹淨,沒有一絲胡渣。我喜歡幹淨的男人。
    我從來不會主動和他打招呼,如同他不會主動和我說話一樣。我們象一種習慣,就象習慣上下同一棟寫字樓。
    「輪回是場驚豔,沒有結局,沒有表情」
    我在沉淪,渾渾噩噩的沉淪。
    白天,我做著自己不喜歡的工作,說著自己不喜歡說的話,帶著自己不喜歡的微笑,要始終保持著矜持不變的麵容。一動容生怕會遺失什麼。
    夜晚我穿進一家叫“遺忘”的酒吧喝酒。
    夜風涼的時候歸來,走在晃蕩的街區,都市的倪紅燈照著我頹廢的背影,我仰起臉看那些迷離的燈光,象一朵開敗的刺花,沒有芳香,隻有腐臭。
    埋葬,在這座城市裏把自己狠狠的埋葬。
    「記憶是座城。」
    我在家中是獨女,我聽明白了剛才母親電話的意思。弟弟年幼,去了遙遠城市讀書。母親想念我,她總為自己找借口可以接近我,挽留我。我明白了,隻是這個城市壓抑的空氣不明白,午夜開始下起了大雨,噼裏啪啦,在發泄。
    母親傳統得象千萬戶人家的母親一樣,淳樸而善良。她想不明白,為什麼別人沒有愛情依舊可以結婚生子,而我卻不行。
    風雨折騰了我一個晚上都睡不著,我得了神經過敏症,期待有一天突然神經死亡。
    我起身關上窗戶,躺在床上,聽到了雨撞擊窗戶的聲音。野蠻霸道。
    我突然懷念起那個安靜的城鎮。
    過了晚上8點,貓頭鷹開始輕輕鳴叫,很動聽。村莊上的燈光漸漸熄滅,開始進入夢鄉,勤勞的人民不會奢侈揮霍,踏踏實實的睡覺,為了迎接明天初日的到來。
    一個夢可以做很長很長,即使夜晚下起雨,也會很安然,雨聲很小,打在窗戶上的聲音象母親的催眠曲,小時侯我總是依偎在母親的懷裏入睡。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母親已經早出務農了,我起床在客廳看到她幫我準備的熱粥。
    不知道什麼時候真的進入夢鄉,我又夢到了小學三年級的同桌。夕陽染紅他幹淨的側臉,他對我說,蘇千城,我要和你在一起。
    「擦肩而過的不隻是緣分。」
    第二天,天放晴,雨水被風幹,昨夜象什麼都沒發生過。
    我搭上公車,沒有看到隔壁公司的那個男子,算起來已經有一個禮拜多沒有看到他了,緣分原來就是這麼一回事,一絲一毫的時差就注定這一輩子要擦肩而過。
    車內人都是有緣分的人,但是他們對彼此都沒有一句話要說。
    窗外的紅紫荊花開得如火如荼。風一吹,樹挽留不住它的花朵,嬌豔的花朵伴隨著風纏綿不已,激情的落下,卻被無情的掃進了垃圾桶。
    我仰起頭看著細細的樹枝,陽光從漏洞中折射下來,我感覺到自己眼珠象玻璃球一樣光彩透明。一葉不知憂傷的紫荊花瓣不經意飄入開著的窗口,落入我手掌中。
    我低頭一看,花朵已經開敗,花蒂處泛黃。卻風雅猶存。
    無法歸根的花朵注定隻有流浪,我拾起那朵花輕輕別在短發稍上,旁人透來異樣的眼光,我站起身來,共車提醒“金龍大廈”到站了,請乘客們從後門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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