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篇: 千城之城  第2則 流失的容顏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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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網上遇到秋容,是以前美術學院的宿友。
    她說:千,很久沒有看到你了,還在畫畫嗎?
    我說:是的,除了畫畫,我還在上班。
    秋容:千,你還這麼努力,為什麼不找一個人,在一起呢,一個人多辛苦啊。我在一家畫廊看了你的畫了,你的畫賣得價錢不夠一頓飯錢吧。
    一頓飯在他們的腦中是個什麼概念?幾塊錢?幾十塊還是幾百,幾千。
    我說:緣分注定,強求不得。你也無須怪我的畫,我誰都不喜歡,隻喜歡我的畫。
    秋容從容的說:對不起。我沒有說話。
    我們都沉默了很久,她才接著說:我有了。
    我說:是嗎?恭喜你,改天有空去看你。
    秋容說:小千的有空是遙遙無期的,還是不期待好了。我要和他出去了,他不想要這個孩子,我們決定今天去打掉他。
    我說:是嗎?那安吧。
    關了計算機,把CD播放器插進了音響,某一段娓娓動人的曲子冉冉飄蕩在房間裏,時而急促,時而緩慢。象在講述著一個亂七八糟的故事,其實我對音樂並沒有什麼興趣,隻是覺得讓耳朵雜吵一點,會讓自己感覺還活著。
    人的生命如此脆弱,一不小心就會死了,就如同秋容那個還沒出生的孩子一樣。他是無辜的,但是沒權利主宰自己的生死大權,任何人都沒有。
    我用手推了下電腦桌,雙手抱著膝蓋,扭動著可滑動的椅子,劃到畫桌麵前。想開始畫畫。
    我要在創作一副新的作品,拿起筆,心情有點沉悶。象一麵平靜的湖麵投入了一顆石頭,波心未平。
    顏料調稀好,擱在一邊,窗戶邊,風吹進來,幹了。我起身,丟下畫筆,關了窗戶。原來根本無法創作,我不知道要畫什麼。
    電話響了,我看來電顯示,是母親。我不接陌生號碼。
    母親說:千,你在幹嗎?什麼聲音,這麼吵。
    我說:在畫畫。我晃過椅子,關掉了音樂。
    母親吐了口氣說:他要注意身體,畫畫不值錢,不要畫了。媽媽給他介紹了個人,還不錯,什麼時候回來看一下。
    對母親,我從來不會惱怒,盡管我非常討厭母親這種自作主張的方式。我輕聲說,媽,這事,以後在說吧。
    我掛了電話,吐了口氣,覺得心中一陣失落,仿佛想不起有誰可以原諒我這麼自私,一直一個人。想起,原來我也會失落。
    煩亂的丟下畫筆,踢開了擱在麵前的畫架。拿起了鉛筆,在潔淨的紙上寫下一個名字。是他的名字。
    從記憶中穿梭過的那些人群,等待過的那些男子到底有多少呢?留下的還有多少?
    每一個都轟轟烈烈,刻骨銘心。最後都被彼此輪為了遺忘。下一段戀情開始時,誰都不會在惦記著曾經是誰的誰。
    7歲那年,父親騎著單車帶著我從那小村莊出來,親自拉著我的手進了他的學校,他的班級。
    父親把我的手鄭重的交給了老師,他吐了一口氣,轉身離開了。我扭過頭去看到了父親年輕的背影,很瘦弱,很無助。
    整個班級齊刷刷看下去,一張張一模一樣的臉,他們用同樣輕蔑的眼神看著我。
    我並不看他們,卻看到了他可愛的臉。他的眼睛很大很幹淨,象一潭透明的湖水,一漾一漾著清澈。
    他的臉太過於幹淨,我記住了。
    我坐在了他的旁邊,我們中間隔著一條走道。他側過頭來看著我,我也側過頭去看著他。我太過於大膽,一定沒有女孩子象我這樣沒有矜持和害羞。他被我的大膽羞紅了臉,我卻咧開嘴笑了。
    我不愛上課,上課隻畫畫。我語文的語文成績最好是59分,數學成績尾數第一。
    老師對我無可奈何,氣得直搖頭。最後的絕招就是把父親叫來了。
    父親對我的表現,氣得直哆嗦。他揚起了手要打我,我仰起頭想讓他打,我看到了他顫抖的雙手停在了半空中,連身軀都在搖晃,手掌遲遲沒有落下來。
    我知道他不舍得,我一意孤行,如此任性。喜歡畫畫沒有錯
    我無所謂任何的結果,可是每次扭過頭去都可以看見他清澈的雙眼,波光粼粼,清澈見底。他一定很好奇,好奇為什麼有人成績會這麼爛,為什麼有人會這麼的熱愛畫畫。畫畫在他的概念裏一定是毒品。我想教他畫畫,他馬上躲開了說他不喜歡。
    他偷偷的看著我畫畫。趁我不在時,也會偷偷的拿起我的畫觀賞,我一來,他就馬上放下了,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有一天,他的母親來看他,她穿著一身緊身精致的小旗袍,胸前別著一朵蘭花。
    老師說起他的成績,她的表情十分的傲然。我從她的眼中看到了她的期待,這種期待和我父親是不一樣的。我父親隻希望我乖巧一點。
    他的成績太過於優秀,老師為了我的成績把他調到了我的身邊,希望他輔助我成績。我們從鄰坐成了同桌。
    如今,我隻要隨意一扭頭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他幹淨的雙眸。他微笑起來的樣子,非常的溫和。
    我沒有記得父親的顫抖,上課依舊隻畫畫,不做作業,不聽課。
    他沒有辦法,隻好縱容我,每次都在老師要下來的時候推我的手,我及時矯正坐姿,不讓老師發現。偶爾他也幫我寫作業,考試的時候也會把單子給我抄。他給我的一切,我照單全收,我覺得這並不是什麼不好的事。
    有一次他沒及時推我,被老師發現了。老師生氣的撕毀了我的畫,罰我站一天的黑板。我倔強的抬起頭不看任何人嘲笑的嘴角。
    放學後,同學都走光了,他走到了我的麵前說:對不起。
    我低下頭說,沒關係。我低下身子收拾起老師撕毀的畫,一張張的疊起來放在書包裏,轉身要走。他激動的拉住了我的手對我說:蘇千城,他不要在畫了。他在畫,成績會一直不及格的。
    我扭過頭對他笑,我隻對他一個人笑。
    他清澈的雙眼波光琉璃,欲落下東西來。我第一次看到一個男生原來要哭的時候可以這麼好看。我扭頭回了家。
    從那以後,我學會了逃課。
    在小小年紀裏,在他的腦裏,逃課是一件莫過於犯罪的事情。那天他告訴我,老師找來了我父親都沒找到我。其實我一直就在學校後山上,畫我喜歡的畫。
    我不停的畫,忘了時間了。天黑了,我下了山,走到了校門口看到了他。
    他高高的身影,背著書包輕輕的靠在校大門口,低著頭,在等待著。
    夕陽殘忍的把他的投影拉得很長很長,黑壓壓的透著在了一棵樹上。象一個孤寂的靈魂找不到依托。殘陽染紅了他的臉,塗上餘輝,他的臉有些淒美。
    我走過去,站在他的麵前。他抬起頭來看著我,眼光閃爍。
    我說:他怎麼不回家。
    他瞪著眼睛憤怒的看著我,他說:我在等你。
    我說:他等我做什麼?
    他低下頭沉默了。
    兩個人一起沉默。天快黑了,天空的飛鳥飛得很低,很低。他們輕聲鳴叫著,象是在對最後的陽光告別。天空中蓋上了紅彤彤,血一樣的顏色,染紅了我們年少無知的臉。
    他最後抬起頭對我說:蘇千城,你不要在畫畫了。成績在不及格,會留級的。
    我說:留級就留級了,反正我也不喜歡讀書。
    他著急了,摔掉了我的書包說:你留級了,那我不是不能和你同桌了,你一不在,我一個人坐,不知道多難受,我想和你一起讀書,一起考高中,一起讀大學。
    我抬起頭看著他著急的表情,原來他著急起來的樣子也很好看。我沒有感動,隻是對他說:可是我並不想靠高中,不想考大學。
    他抬起頭,淚湧出了他的眼眶,一滴一滴,晶瑩剔透。我很吃驚,為什麼他哭了。
    他生氣的扭頭走了。
    從那以後他在也沒有和我說過話,老師來了也不推我了。
    我也倔強得沒有和他說過話,但是我依舊畫畫,老師已經懶得管我了。
    有一天,父親出現在了我的學校。老師點名叫我進辦公室。
    我站了起來,他扭起了頭,從那生氣後第一次看我,他的眼神裏都是焦急,好象預知了什麼。他伸出手要拉住我。
    我低下頭最後對他微微一笑,脫開身,沒有讓他碰到我。我想告訴他,倔強到最後還是我勝利了。
    自那以後我就在也沒有看過他了。父親帶我離開了他的學校,這樣的學校本來就不屬於我,因為象我這樣的人根本不需要讀這麼好的學校。
    父親帶我回到了我們那個村子,我讀了我們村子的那所爛學校。
    我終於可以每天每節課的在畫畫,老師不會責怪我,不會說我什麼。有的時候還會誇我畫得很好,選我做宣傳代表。我覺得這樣的日子挺好的。
    不好的隻是從那以後在也沒有見過他了,也在也沒有遇到象他這樣的男生了。幹淨的臉龐,幹淨的雙眸,邂逅的人都帶著一雙世俗貪婪的雙眼。
    有一天,我從夢裏醒過來,突然想起了他。突然想回到他的學校去看一看他。
    於是一大早,我騎著單車從山邊一直的下來。
    清晨十分,他們已經開始做早操了,這是這所學校的慣例。我站在高高的紅旗頂看著這一片迷茫的人群,尋找著他幹淨的臉。
    一無所獲,我有些失望,因為我突然發現其實我挺喜歡他的。
    那年我13。
    在後來就在也沒有看過他了,也沒有聽到任何關於他的消息。
    我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因為美術成績好,我一直都進讀美術班。成績不錯,意外的考上了所名牌大學。
    我不知道他知道這個消息是不是會替我高興,也許會比我還高興。
    在這茫茫的大學生涯中,我會偶然的想起他。
    我在大學裏交了個男朋友,有的時候我竟希望男友會是他。男友不是藝術係的學生,長得卻很俊俏,有著和他一樣俊俏的側臉。夕陽染紅他的臉時,感覺和他很象。隻是他不會象他一樣,一直拉著我的手對我說:蘇千城,你不要在畫了,會留級的。
    他偶爾的時候也會象他一樣幫我寫作業,但是這一種感覺怎麼也回不到從前。
    那年我19歲。
    19歲一過,我就和他分手了。
    我太自私,太殘忍了,不願意付出,也不求收入,倔強深深的傷害了他。他說:我們不合適,我忍受不了不知道一個人的思想和過去,就和她在一起。
    我想他也許有更好的女孩子在等待他了,我放他走,一句話都不挽留。因為他不了解我,我的過去是張白紙,除了畫還是畫。。
    有的時候,我特別的想他,想起回憶他的日子一晃竟過了十幾年了。物非物,人非人。為什麼我還會在這個時候記得他。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偶爾的也會記起我,會不會也偶爾會交一個女朋友,但我知道那個女朋友一定不會和我一樣,那麼喜歡畫畫。因為他不喜歡愛畫畫的女生。
    我的記憶力一天一天消退了,年少的日子被我忘得一幹二淨了,何況是幼稚的時代。
    這些年來,現實生活的這些亂七八糟的時光洗劫了我所有的一切,包括對他的記憶。我的菱角被洗滌得一幹二淨,變成了一個圓,卻怎麼轉也轉不動。
    有的時候我會覺得人生是一場莫大的悲哀,為什麼活著。
    我一直一個人,希望可以在茫茫的人群裏,或者在某一個轉角處突然就遇到他。
    十幾年過去了,他那曾經稚氣的臉如今到底變成了什麼模樣。我想我一定可以,在與他擦肩而過的那一刹那,一眼就認出他來。
    不管他是不是一個人,我都會叫住他。叫他的名字。齊叢。
    我從新拿起了畫筆挑上了顏料,輕輕的勾勒著一個人的模樣。窗外的風吹得窗戶霹靂啪啦,支離破碎。
    如今看到別人幸福的表情,可我卻想不起有關我的任何幸福情節,也漸漸不記得了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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