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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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寫到這裏,突然想為匈奴寫一首詩:
    "他們在時間的煙塵中走失,
    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我始終覺得  我的前世是一個匈奴
    沒有姓  隨便取一個俗名用到老
    在很小的時候學會騎馬和射箭
    一生都享用自己捕獲的獵物
    "寬大的褲子用一條皮帶在踝部捆紮緊。"
    這是可以看得見的生活
    被風吹冷的身體  等待著春天
    而母羊鼓脹的乳房  又溫暖了夜晚
    "在雪天潛入農莊,
    窺視著竹籬笆內的獵物。"
    浪漫或無知覺  把自己扔進草原
    接著又被草原扔向更遠的地方
    永遠玩著"單於"的遊戲
    內心的英雄  殺死所有的敵人
    "用刀子把臉劃破,
    讓血和淚水一起流出來。"
    狼從內心躥出  變成曠野裏的圖騰
    終於被感動了  手執彎刀的男人
    在內心縮短了和神的距離
    "好吃的食物給能打仗的年輕人,
    年老或生病被視為恥辱。"
    --在如此堅硬的風中  就連寒冷
    似乎也用奇異的目光在注視著他們
    (引言均出自勒內·格魯塞《草原帝國》)
    匈奴的再次出現,讓歐洲人驚異不已,在他們的思維中,大概是不能認可這樣野蠻和怪異的人在他們的土地上生存的。但歐洲人有超常的冷靜,他們從匈奴自天邊迅疾而來帶動出的風聲裏,嗅出了一股濃烈的凶猛之氣。歐洲人沒有想到會在文明的歐洲突然殺出一匹黑馬,他們甚至對匈奴這個名字也是陌生的,匈奴像一股從暗夜裏突然湧出的雪水,很快就衝湧到了他們麵前。
    夕陽如血,大地一片猩紅,那一刻的空氣大概變得沉悶起來;匈奴一出現,等於一個驚人的事實也出現了--他們在打仗時,生與死隻在一瞬間--要生,許多人高舉著彎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目標撲去;要死,他們會毫不顧忌生命,要麼自殺,要麼死在敵人的刀下,血噴如注地倒下。倒下的一刻,一座座山也倒了下去。
    以前他們在西域大地上時,曾發生了許多讓人顫栗不已的大事。他們曾經是多麼強大,多麼英勇,在草原上創造了那麼多幾近於神話的故事;他們走過西域大地時,與那塊蠻荒的土地是多麼地匹配啊!那是一種曠世的絕美。現在,四百多年的時間讓他們得到了一次很好的發展機會,他們壯大了起來,用祖先們習慣於眯起來"窺視中原"的眼睛又開始窺視歐洲了。歐洲為突然出現的這一群闖入者而氣憤,但一時又看不清他們是一群怎樣的人,從他們的身影上看,他們似乎是一隻隻充滿野性的狼。一隻狼,哪怕一聲不響,但它一定在堅持,堅持到最後,便要發出一聲讓人顫栗的長嗥。
    這群狼闖入歐洲要幹什麼呢?
    首先感到緊張的是羅馬人。事實上,這群被他們稱為野蠻人的匈奴一直就生活在羅馬的眼皮底下,但因為他們瞧不起這群野蠻人,所以,他們從來都不把這群野蠻人當回事。現在,空氣中隱隱約約透著一股血腥味,羅馬人這才感到這支從天而降的野蠻人很恐懼,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打量起匈奴:
    匈奴人的凶猛和野蠻是難以想象的。他們劃破他們的孩子們的麵頰,使他們以後長不出胡子。他們身體粗壯,手臂巨長,不合比例的大頭,形成了畸形的外表。他們像野獸般地生活,食生食,不調味,吃樹根和放在他們馬鞍下壓碎的嫩肉。不知道犁的使用,不知道固定住處,無論是房屋,還是棚子。常年遊牧。他們從小習慣了忍受寒冷、饑餓和幹渴。其牧群隨著他們遷徙,其中一些牲畜用來拉篷車,車內有其妻室兒女。婦女在車中紡線做衣,生兒育女,直到把他們撫養成人。如果你問他們來自何方,出生於何地,他們不可能告訴你。他們的服裝是縫在一起的一件麻織內衣和一件鼠皮外套。內衣是深色調的,穿上後不再換下,直到在身上穿壞為止。頭盔或帽子朝後戴在頭上,多毛的腿部用羊皮裹住,是他們十足的盛裝。他們的鞋子,無形狀和尺碼,使他們不宜行走,因此他們作為步兵是相當不適合的,但騎在馬上,他們幾乎像鉚在他們的醜陋的小馬上一樣,這些馬不知疲乏,並且奔馳時像閃電一樣迅速。他們在馬背上度過一生,有時跨在馬背上,有時像婦女一樣側坐馬上。他們在馬背上開會、做買賣、吃喝--甚至躺在馬脖子上睡覺。在戰鬥中,他們撲向敵人,發出可怕的呐喊聲。當他們受到阻擋時,他們分散,又以同樣的速度返回,砸碎和推翻沿路所見到的一切。他們不知道如何攻下一個要塞或一個周圍挖有壕溝的營帳。但是,他們的射箭技術是無與倫比的,他們能從驚人的距離射出他們的箭,其箭頭上裝有像鐵一樣硬的可以殺死人的骨頭。……匈奴人用巨大的弓和長箭武裝起來,總是可以達到目標。他的目標對準誰就打敗誰,因為他的箭帶去了死亡!(轉引自勒內·格魯塞《草原帝國》)
羅馬皇帝得知這些對匈奴的敘述後,內心恐懼之極,渾身緊張得顫抖起來,大概手也如同落葉一般不停地顫栗著垂下去。
    從這段話的字裏行間我們可以感受到,匈奴在四百多年的顛沛流離中,仍然頑強地保持了自己的許多東西,比如信仰:"他們劃破他們的孩子們的麵頰,使他們以後長不出胡子。"再比如與馬的關係,仍像在西域時一樣。在軍事作戰方麵,他們仍鍾情步兵戰和箭術,而且他們的箭在羅馬軍隊麵前仍具有很強的殺傷力……一切都這麼熟悉,這一群匈奴真的猶如把自己的曆史拉回了幾百年,讓人似乎又看見了在匈奴曆史中傑出的冒頓單於的身影。也許,這一群匈奴十分清楚自己所擁有的軍事技術的殺傷力,所以便將其頑強地保持下來了。現在麵對羅馬這個龐然大物,他們一下子亢奮起來,手和心都癢得不得了,要把好久沒用的東西拿出來用一用。
    一股從草原呼嘯而來的颶風,攜帶著十分嗆人的泥土味,讓羅馬皇帝禁不住打冷戰。他從這泥土味中聞出了更嗆人的氣味,甚至隱隱約約感受到了暗含的殺氣,這股殺氣正隨著這股颶風的臨近而越來越濃烈,似乎像巨獸一樣要將大地掀翻。
    我們可以設想一下,如果此時阿提拉單於帶領匈奴返回中亞,向西域征伐,說不定他又會像他的祖先一樣在西域大地上縱橫馳騁,再創匈奴人的輝煌。那樣的話,今天我們讀到的西域曆史就是另外一種內容了。但他們沒有那樣做,四百多年的時間過去了,他們這一代匈奴人已變成了沒有故鄉的人,西域在他們心目中也隻是一個模糊的影子。他們隻有重新建造家園,把異地慢慢變成第二故鄉。而在歐洲,他們是外來者,所以,他們必須通過戰爭、流血和劫掠來實現這一願望。
    也許,文明發展到一定的時候,就需要野蠻來換血,重新設置遊戲規則,在新的玩法中為世界再次布局。
    "咣當"一聲,曆史舞台上踩入了一雙穿著長靴的大腳。這雙腳太有力了,在踩下的一瞬,舞台搖搖晃晃,發出裂響。新的角色登台了,誰也無法阻擋他,他要開始表演了。
    匈奴的這種姿態在從鄂爾多斯出土的銅鑄騎馬武士身上可以找到例證,他們做騎馬蹲襠式,右手持短劍,左手撫在胸前,一副馬上要衝鋒的樣子。同樣栩栩如生表現匈奴的還有岩畫,在那尚無任何金屬銳器的匈奴時代,那些岩畫是匈奴僅憑石具刻出的,在堅硬的岩麵上磨礪出每一條線,都要付出巨大的艱辛。他們複雜不起,落後的工具迫使他們隻能力求簡約,緊緊抓住事物最具特征之處,高度抽象,寥寥數筆,神形兼備。於是,出現在我們麵前的匈奴石人便有了一個共同的特點,它們的頭一律朝左,左手握在胸部。有人說,這些人是匈奴為紀念戰爭留下的雕塑。也許。他們在出發前進行了無比悲壯的誓師大會,戰後,有一部分人已經赴湯蹈火,一去不回。於是,他們把那些死去的人雕成石人,以示紀念。我每次走到這些石人跟前,都駐足細細品味著這些充滿強烈動感的石人。石人多為孔武有力的男性,大器垂焉。他們都有一種穩操勝券的從容和自信。
    我喜歡上了這些"野蠻人"。
    激烈也是一種美。多少個夜晚,我想起那些石人,尤其對那些一去不複返、最後被石人代替了的人備加思念。我知道,那種消失其實是他們真實品性的自然流露。我則特別鍾情他們的眼睛--"厚厚的眉毛,杏眼,目光炯炯有神"。這才是真正"窺視世界"的眼睛。
    我相信,他們的眼睛裏有一個更為闊大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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