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蓮生愣是睡到晌午才起身。明兒就是給範明遠賀壽的日子，既然賀壽當然要送禮。於是，昨夜回了家，就交待管家今天清早去到戶部告假。皇親國戚掌握重權的人物賀壽，禮哪裏又可以輕了的。要好好準備才行。
伸著懶腰從床上爬起來，打開窗子，天還是陰著。雪勢積聚，卻不曾有下。
梳洗。更衣。
喚了管家來，問說禮物準備如何。回答準備差不多了。於是在管家領路下，蓮生去到前庭察看。三個大紅箱一字排開，錦緞紅綢撂在旁邊提架上。掀了箱蓋蓮生略略掃看，問道。
“禮單給我爹看過了麼！”
“這個。。。。”
管家猶豫著回答。
“早先咱家雖接了帖子，可老爺本沒打著去。所以也就不曾備下多厚的禮。一夜匆忙，也不知該加些什麼。禮單還是之前的。”
“我爹呢。”
“老爺他。。。。今兒早提了鳥籠。。。鬥鳥還沒回來。”
“鬥鳥！！！”
蓮生聽得眼珠子瞪老大。這老頭活得越來越滋潤了。他就不怕那天露了自己夜郎出身的秘密。居然還鬥鳥。
“那要鬥到什麼時候？”
“這個。。。通常的過了晚飯了。”
蓮生揉揉額頭，覺得自己的筋跳的突突的。
你不仁，修怪我不義。老子，兒子隻有抄一回您老的窩兒，撿點好玩意兒充門麵了。
想著蓮生舉步往老爹房裏去，直奔書架邊擺設的青瓷。梅枝抽出來，大肚往外倒，一串叮鈴響的銅鑰匙。
老頭一看就是苦出身，藏東西的法兒忒平民。全府上下，恐怕就他自己個兒不知道人家知道他藏鑰匙的事兒。偷著樂，挺美吧！
拎了鑰匙往地庫去，大門打開，眼不花，腳不亂。直奔牆角櫃子。那裏麵都是些珍貴藥材。人參，鹿茸，象牙，牛角什麼的。
綢緞包裹的幾個四方盒子打開，一一檢查。都是參，年份不同而已。
太貴的老爹心疼，鞋拔子下來自己可擔不起。幹脆撿了兩隻百年老參。這份兩也就嘮叨嘮叨，頂多耳根子不清靜。反正不會皮肉難過就好。為了個範明遠，挨打，不值。
拎了紅綢包裹好，出來把門鎖上，將參交給管家。囑咐放進禮箱，蓋蓋，上喜緞。其他莫說也莫管，事情露了自己擔。看管家去忙碌，又偷偷回了老爹房裏，放好鑰匙。
一切妥當，擺駕回屋。繼續找周公下棋去。明兒那場大集，不睡飽了，哪來精神應付。
  
果如管家所言，向文天到晚晌才拎了鳥籠回來。藍色綢布罩著籠身，看不見他養的到底什麼鳥。走過廳裏，瞥到擺列的禮箱，不曾駐足，絲毫不與關心。看著他向了自己房間走去的背影，管家可是驚出一腦門汗。生怕萬一要開箱，自己真不知該如何交待。
八角街範門侯府，今天一早開始。車馬喧騰，人聲絡繹。好不熱鬧。
黃橙橙地錦繡絲狄花球裝飾在正門上方的匾額上。按照天朝禮治，除了皇家，任何人不得和黃挨邊兒。盡管範家是皇親，自然也不得違反此禮。但今兒他範明遠就敢，倒不是他膽大。而是太後和皇帝並禦，準了的。
蓮生隨了絡繹地人流跨過範府門檻，抬禮箱的小廝被人帶去邊門。站身在了花廳前院的桑榆樹下，仰頭穿過枯黃枝葉看天。陰霾暮鬱。府院外劈裏啪啦地鞭炮聲，震天的禮炮夾雜其間。這樣的響動愣是沒替過壽的範家小爺，將天請晴麼。
夜色漸漸披蒙，空氣中略微有些潮氣。
花廳內外燈火通明，從裏間到庭院，再至廊下，桌機設定。流水的宴席要通宵了。
蓮生選了靠邊的桌子，和戶部的司庫書吏們坐了一並。都是些與書為伍的人，官氣不似頭前幾桌那麼重。閑話詩句間，瞟到白知秋那桌上的人，竟都是本科一起考舉的生員們，大都放了官的。而坐在白知秋旁邊的，正是兩江新任，狀元劉童。
這可就有意思了。範明遠過壽，官庸惟和他的人都不曾到，怎的這劉總督竟不遠千裏趕來。看來，官左丞這位愛徒，與其也並非一處心思阿。腳踏兩條船，他真當無間有路麼！
忽地，人聲靜下。回廊遠處，月髻仕女提燈前行，一群人簇擁之下，範明遠這主角終於出現了。紅豔豔地長袍上繡著一團和氣的圖案，金絲絨的靴子走起路來，飄然生風般。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
紅團喜氣的人身坐至花廳正位，朗朗地聲音寒暄不幾句，便宣布宴席開始。
上菜的功夫少不得些阿諛奉承上前溜須。看範明遠也是一幅很享受的樣子。當然，誰不喜歡聽好話。
本以為自己都躲這麼偏了，該不會有什麼意外。可惜事實總難人料全。
幾個諂媚之徒不斷恭迎範明遠今天的精神。什麼天人下凡，人間難有。了了倒給蓮生找了事端來。
其實，範明遠知道蓮生來了，也知道他刻意躲著自己坐得遠。正尋思如何找由頭，那幾個巴結小人的一句
“此時若有畫師在場，定然應讓其將小爺之風姿畫錄下來才是。”
好麼，這由頭不就來了。
“說的也是，明遠也有此意。可惜不曾想到這層麵，若是在場有善工描之士就好了。”
一句話由頭不就起了麼。
誰認不知，誰認不曉。三甲殿試，皇帝心性大發，出了道額外偏題。讓劉，白，向三人為自己身邊的宮女作畫。此題不做名次定奪，隻是皇帝喜好罷了。劉童從不工描，愣把個娥眉化成了武鬆。白知秋善物不善人。皇帝就說了一句話：這衣服上的葉子畫得不錯。倒是向蓮生，皇帝看了笑容忽隱忽起的。言道：若用此君為畫師，恐怕後宮佳麗朕要忙不過來了。
自然地，範明遠此言一出，立時就有人把蓮生推了出來。
範明遠笑吟吟地對蓮生道。
“那。。。就有勞向大人了。”
蓮生淡淡地回道。
“哪裏，蒙小爺看得起，乃蓮生之榮。小爺盡管坐了吃酒便是，蓮生自然畫成。”
一語畢了，廳堂外廊上，書案備好，顏料畫紙一應俱全。
作畫對於蓮生而言，小而易。
蹙了眉將要用的顏色一一暈開，待到調料定好，心裏也有了打算。卷起握筆的袖子，輕描細研。
堂上，範明遠交杯換盞間，眼角餘光時不時飄過來。那溢滿眼底的笑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對作畫之人懷意不尋。人們看了，也隻將會意藏於心底，不言道相傳。範家小爺好色，朝野上下人盡皆知。三夫人六公子。閉月羞花的女妾，沉魚落雁地男寵。這人世間的樂事，無一不享。如今，會盯上秀美的探花爺，沒人會覺得希奇。
圖畫完成，蓮生著人用扇子扇了會兒上麵的顏料水漬，才呈過給範明遠。
果不其然，滿院驚歎。
範明遠目光自畫紙上的福瑞美人落在蓮生身上。上牽幾步，當了眾人的麵附耳低語。
“蓮兒，我在你心裏竟是如此美景麼。怎的早先都不曉得。”
這樣的曖昧，蓮生有些掛不住了。後退兩步，道。
“小爺吩咐，不敢怠慢。”
嗬嗬。。。。範明遠朗朗地笑聲傳遍廳堂。
“畫得好。不過，我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向大人可否幫忙。”
“小爺請講。”
“徐大人從兩江幫我帶了份禮物，檀香木的屏風，那上麵的生絹還是白麵兒。不知可否勞煩向大人幫忙將這幅畫臨在上麵。”
蓮生吹著眉眼兒，想了想，道。
“當然可以。”
範明遠揮了揮袍袖，一邊立時有人湊近過來。
“帶向大人到我書房去。”
“嗬嗬，那屏風擺在我的書房裏，因為太過貴重，不好搬動。還得有勞向大人移駕了。”
蓮生看著帶路人伸出的手，腳步頓了頓，終究還是跟著去了。
============  冷.功  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