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寂寞深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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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郊野微風徐徐送來清新的麥田氣息,我低眉斂目,指尖擰著衣角滾的織錦滾邊,徒勞的想思考出任何對策,腦中卻有無數想法亂哄哄全了湧上來,一時理也理不清。
僵硬的由著胤禩把我輕拉進屋,坐下,他笑著看看驚恐的碧奴:“看來淩兒也不打算招待客人一杯茶了,罷、罷,我隻是來請淩兒的……”
轉向我,悠然說道:“我更是來求淩兒的……”
我怔怔的不說話——我原本也無法說話。
“我額娘……病重了。”
就算想到再多種可能性,也決難預料到他會以這樣一句話開頭,抬頭看去,他已經不再掩飾自己的蒼白。
“症候有了一年多了,怎麼也調養不起來,這半年連床都起不了……若不是額娘,我也不會這麼急著找你——原不想打擾你的。淩兒……我也是去年才發現你在這裏的,你也不必疑惑,四哥原本藏得極妙的,隻是太過寵你了……嗬嗬……隻可憐了九弟,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我握緊了椅子扶手,手心卻汗津津的直打滑。
太寵我?這和他如何找到我有什麼關係?難道,是王府姬妾有所不滿,又不明我的身份,以至有所泄露?如果是這樣,又要為難胤禛了……但胤禩說的話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所以你大可放心,我斷不會讓九弟知道的——他好不容易才好了些兒,何必讓他又不得安生?”
八阿哥胤禩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後世留下的史料據說被雍正和乾隆改過很多,除了知道他是個失敗者,關於他這個人本身似乎就是陰柔險詐,連康熙都為之驚懼。但我一向的觀點認為,如果直到雍正登極還被他的勢力擠兌得無法施展手腳進行改革,那麼胤禩的組織謀劃能力肯定不在胤禛之下。要說他的失敗原因,除了命運之外,最大的敗筆就是太早開始謀劃,太快建立起了自己的勢力,當他和太子在鬥爭中兩敗俱傷,並且都失愛與康熙,才讓隱藏得更深的四阿哥,也許還有十四阿哥,得到了真正的機會。如果沒有回到古代,不帶任何感情色彩,我心目中的胤禩,幾乎應該是他們所有兄弟中“綜合能力”最優秀的一個。麵對他這明顯的精心策劃,我毫無信心,就算現在能對峙一陣,又能有什麼對策呢?我比他們,差太多了……
他說沒有把我的情況告訴九阿哥,我想是真的,因為受感情影響,難免影響他要做的正事,我也早就不會這麼安然了。但以良妃重病開始話題又是為什麼?我的確無法忘記那個溫婉柔美,會為一曲葬花吟落淚的良妃,和我見她時那抹恍惚的微笑,胤禩想用感情影響我?但是那和我有什麼關係?
頭已經隱隱做痛。被他帶走,性命至少無憂,因為他會讓我成為威脅胤禛的一著棋子,隻要我活著……如果真的陷入那種處境,我怎麼能再讓胤禛為難?除非自己解決……
“為何歎氣啊,淩兒?我知道你對九弟心懷怨恨,但是九弟他對你一番癡心天地可鑒,這兩年他受的煎熬叫誰瞧了都心疼……”
“但我今日並非為了九弟而來……我額娘病重這段日子,對身邊的人說,想再聽一遍,當日在我府中那個女子,唱《葬花吟》……”
但是錦書已經死了,想起這個名字,我的心都會莫名的抽搐……
“她近日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了……所以我不得不來請你……淩兒……”
看著他盡量顯得鎮靜的淡淡憂傷,我寧願相信,他真的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母親最後日子的每一個願望。我也願意相信,如果良妃真的已重病不起,想再聽聽《葬花吟》,一定是因為她根本就已經覺得那深宮歲月不再值得留戀,她已經不再想留下去……
但是我更相信,胤禩絕對也沒有打算一見完良妃就把我送回來。
我在一瞬間徹底清醒。的確,讓最真實的感情和最殘酷的政治需要聯係起來,多麼詭異的說服力,多麼可怕的對手……
而且,似乎還有一點很好笑,他如此信息靈通,原來還不知道我已經不能說話唱歌?
我像一個啞巴應該的那樣,嘴上“咿呀”發聲,做著口型,微笑著在手上隨便比劃——並不在意要表達什麼意思,我甚至懶得看他要再用什麼借口。
“你!……”胤禩不自覺的上身前傾,吃驚的看著我。
“你難道?……為什麼?……是因為皇上的毒酒嗎?”他迅速的移開了目光,皺眉思考起來。
碧奴一聲未出,人軟軟滑倒在門檻上,她身後閃出一個利落的人影,在我做出任何反應之前,已經跪在胤禩麵前:“八爺,該上路了。”說完滴溜溜的小眼睛就轉到我身上。
不管是他的綠豆三角眼,老鼠似的兩撇小胡子,還是那種故做深沉神秘的姿態,都讓我非常不舒服,我不想仔細觀察這個打扮怪異的中年人,急忙去看碧奴。
“淩兒放心,我不會為難他們的,讓他們小睡幾個時辰,也是迫不得已,其他人也都會在半日內醒過來……張真人,見過小姐了?”恨恨回身看他,胤禩已經恢複自若的神態,提筆在剛才的紙上接著寫起來。
“小道張德明,久聞小姐芳名了!”老鼠胡子就地給我打了個千兒,但骨碌碌的眼珠子裏毫無禮貌可言。我厭惡的別開眼,看來今天是逃不掉了,想了想,站起來不再理睬他們,徑直轉到裏麵屋子裏,在箱櫃裏翻找起來。
張德明似乎想來阻止我,但胤禩抬手阻止了他。看著我拿了一個通體碧綠的玉鐲出來,胤禩微微點頭歎息:“這是額娘當日賞你的……”
他折好手中信紙站起來,示意張德明把昏迷的碧奴扶到椅子上坐好,把信塞到碧奴手中:“我已修書給四哥,說明情由……淩兒,你的嗓子我們稍後再說,眼下皇上巡幸熱河,不在京內,我可保你萬全——請你進宮見見良妃娘娘。”
胤禩幾乎是誠懇、請求的看著我,但事實是,他根本沒有給我任何選擇。我抱著最後一絲希望看看外麵,胤禛,你再不出現,我們又不知道能怎樣再見了……
“淩兒,委屈你了……”
一塊黑布蒙上雙眼,胤禩輕輕抱起我,一邊說,一邊下樓。
剛下樓,胤禩就帶著我坐進一個小轎裏,我能感覺到轎子不易察覺的被抬起來,猜想他們該怎麼出莊子?莊子外圍也應該有守衛的……
隨著道路的上、下起伏,我幾乎已經敢斷定他們走的是往“花塚”的方向,也許要往那邊的路出去,然後上官道。最可懼的是,一路上,不時有人輕聲彙入這個隊伍中,看樣子是一路上安排的人手,組織相當整齊嚴密。我還記得聽胤祥他們說起過“八爺黨”有一個不可忽視的武備力量,就是白雲觀的道士張德明,手下訓練了一批武藝不俗的弟子,跟性音和尚的情況差不多,看來今天動用的就是這些人了。他們兄弟還真是……一個和尚、一個道士……
我居然笑了。因為我實在不知道現在應該心急如焚,還是聽天由命。
不知走了多久,我又被胤禩扶下轎子,登上一輛馬車,當馬鞭破空揮舞的聲音響起,馬車急弛起來時,胤禩取下了我眼上蒙著的黑布。
裝飾低調精致的車廂被包裹得嚴嚴實實,馬車外整齊的馬蹄聲聽上去聲勢頗為可觀,想必我們已經上了大路,他們不用再遮遮掩掩。從胤禩的表情仍然看不出什麼,但他淡淡落在不知什麼遠處的目光比我印象中的要陰鬱。
一路無言。馬車停下來,我重新被遮住眼睛,坐回小轎,當轎子最後平穩的落地,我被胤禩帶出來,取下蒙眼布時,已經在一處布置雅致的室內了。
幾個丫鬟一聲不響的來往服侍,我幾乎要懷疑她們是不是也是啞巴?門外釘子似的守著兩個人,八阿哥消失了一陣,幾個大夫輪流被人帶進來給我診脈。
他們有的穿著官袍,看頂戴,是級別甚高的禦醫,有的聽稱呼是八阿哥府上聘的名醫,從紗帳後伸出手去,我並沒過多的注意他們:如果連胤禛和鄔先生都沒有找出辦法讓我重新開口,你們也是徒勞。
胤禛、鄔先生,現在你們一定已經發現了吧?胤禛一定會大發雷霆,鄔先生也許能想出什麼好辦法?……
人們又都出去了,我一個人枯坐到天黑,丫鬟點上燈燭,送上飯菜,我蜷縮在一張寬大的椅子上,雙手抱著腿,無意識的捏著腳踝上的金鎖。隔著布襪,我想摸索出那幾個字,與子偕老、與子偕老……
一陣涼風吹來,胤禩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門口,他看看桌上未動一筷的飯菜,轉身吩咐人去換了熱的來,才關上門,溫和的說:“淩兒,這是專門給你做的膳食,廚子當年也是江南名廚呢,味道應該不壞,好歹用一點,餓壞了身子,我怎麼向四哥交代?”
我倒很感興趣,你打算怎麼向你的四哥交代?我不知該怒該笑,斜睨他一眼。
他有些疲倦的盯著銀燭台上,玻璃罩中凝固了似的燭火,低聲道:“我下午又去看了額娘……這些沒用的東西,平日裏自詡名醫聖手,個個說得起死回生……他們連你的嗓子是怎麼回事也說不上來……罷了罷了,想必四哥早已用盡辦法……”
胤禩突然用一種近乎擔憂的目光看著我:“淩兒,你如今這樣子,說起來都要怪我和老九,你若是怨我們,我也無話可說,但良妃娘娘對你也算有知遇之恩,無論如何,你都要去見見她。不知道為什麼,額娘生病這些日子,對人都有些愛理不理的,卻偏偏想起你們……”
“我自幼就未能承歡額娘膝下,因為他們說我額娘‘身份低微’,嗬……”這聲冷笑,激得我驚疑的望向他,這想必是他心中最深的遺憾了?
“但我已經努力……這些年……”
他又似乎被什麼堵住了嗓子,不再說下去,一直到有丫鬟重新布上熱騰騰的飯菜,才打破沉默。揮退丫鬟,胤禩柔和的說:“我不知道額娘為什麼要聽那悲淒的曲子,但額娘既然一再想起,就請你去……或許能勸勸她……明日我就帶你進宮,來,先吃點東西吧……”
我幾乎一夜無眠,一合上眼,腦中就出現很多紛亂的景象,都是過去,沒有未來。
有丫鬟跪在帳外輕聲叫“小姐”,我才掙紮著從亂夢裏醒來。今天依然陽光燦爛,銅鏡裏的我看上去精神不好,麵色蒼白,我被穿上一身很像丫鬟的不知什麼衣服,還戴上了一個簡單的“兩把頭兒”,給我梳妝的丫鬟硬要往我臉上抹胭脂,我終於忍無可忍——如果這是胤禩要帶我進宮的偽裝行頭,我為什麼要配合他?一抬手把胭脂盒掀翻在地,我看到鏡中的自己滿臉怒容,丫鬟們大概沒想到我這個看似脆弱的啞女會有這麼大脾氣,一時不知所措。
“怎麼了?”胤禩掀起簾子走進來,翎頂輝煌,朝服冠帶整齊氣派,在很多早上的這個時候,我見到的通常是另一個人,穿著同樣一身裝束……
站在那裏麵麵相覷的丫鬟們慌忙跪伏在地,胤禩揀起地上那盒胭脂,笑道:“淩兒何必跟這些不懂事的丫頭慪氣呢?但庸脂俗粉確也不配你的顏色,罷了,走吧。”
出得門來,外麵是到處都一樣的庭院高牆,我甚至看不到紅牆外有些什麼別的建築,也無法判斷這裏是不是八阿哥自己的府邸。
和我坐過的胤禛那頂一模一樣的明黃袱幔親王坐轎就停在院門處,攜了我坐上去,胤禩的笑容迅速消退,一路上不再說話。
宮門裏是深深的甬道,兩邊高高的紅牆綿延不斷,叫人絕望。看到裏麵的宮女,我才明白這身打扮為什麼讓我聯想到丫鬟,可能是在良妃壽宴上看到過,留下的印象——這原本就是一身普通的宮女打扮。還好也不用穿花盆底兒,我被另外幾個宮女太監簇擁著跟在胤禩身後,穿過層層宮牆,直入後宮。
我沒有什麼方向感,更從來沒有來過皇宮(除了在現代參觀故宮),隻覺得這道宮門很小,胤禩這樣身份的人日常應該不會由此出入。我打定了主意,努力抬頭四處張望,希望有認識的人出現,或者有人認出我,去向胤禛報信,他不是管著內務府嗎?宮裏頭總該有些耳目。
但隨著七拐八彎越走越深,我漸漸失望。一路上每個地方的宮女太監,甚至一些年輕的帶刀侍衛,一見是他,無不遠遠躬身,肅然侍立一旁,頭也不敢抬,胤禩像是早習以為常,步伐瀟灑,翩然而去。
我這才明白胤禛最近為什麼眉頭越縮越緊——胤禩已經成功的營造起了一種天下歸心的氣勢。隻可惜我也早已知道,他的氣勢不但令他的兄弟們咬牙,更讓他精明的父親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他最後幾乎完全失去父親的心,甚至讓康熙憎惡。可憐他此時的誌得意滿,留不住病重的母親,也留不住父親的一點點慈愛……
經過一些小門,沿一條碎石小道,穿過鬱鬱蔥蔥的綠樹、灌木,發現我們已經直接來到一處宮苑之內。眼前的房舍精巧別致,卻怎麼看都少了些皇家氣派。見胤禩突然出現,宮女太監們毫無驚訝之意,紛紛行禮請安,打起簾子。
胤禩拉了我的手,踏入殿內,直接向東麵一處掩了重重繡簾幔帳,但此時敞開著門的房間走去。大概是這小殿四周圍繞的綠蔭太過於濃重,突然從陽光中踏入這裏,讓人覺得陣陣陰寒,且裏麵隱隱環繞著連綿不絕的藥香,仿佛連殿內所有的木料裏也已滲透了那苦澀煎熬出的味道。
“給額娘請安。”我被這寂靜中的聲音嚇了一跳,連忙隨胤禩跪下了。
“娘娘請八爺。”看宮女的樣子和語氣,這些無用的禮節他們早就重複了無數遍,卻還是不得不繼續。
胤禩在簾內淺笑的說著什麼,不一時,宮女出來叫我。
有些遲疑的走進去,我並不知道心裏是什麼感受。我原本應該恨胤禩的……
但當我看到病榻上的良妃時,心中一酸,暫時忘記了別的事情。
她像那次一樣,微笑期待的看著我,原本雪白的鵝蛋臉兩頰有些凹下去,麵上更像白玉蒙了塵,顯出不祥的灰敗來。
“你過來,讓我看看。”良妃的目光溫柔的波動一下,聲音毫無底氣。我剛跪下來,無聲的磕了個頭,見胤禩點頭,便走近幾步,跪到她床邊。
良妃的手冰涼,有微微的汗,她無力的握握我的手,笑道:“好,好,這丫頭長好了些兒,比以前還好看了,就是怎麼瞧著有些蒼白?怕不是我這屋子光線不好?……可是聽了我的話,好好作養身子了?這幾年過的還好?我還要見見那個錦書,偏生九阿哥說她有了孕,罷了,上我這沾了病氣可不是罪過?……咳咳……”
兩個宮女急忙送了痰盂毛巾上前,又忙著給她捶背,我連忙趁個空隙轉頭以目光向胤禩求證,良妃這是病糊塗了,還是從頭到尾就不知道當日她走後發生的事情,他們一直在編謊話安慰她?
胤禩臉色沉沉的不置可否,還好我不能說話,隻好微笑著安撫的拍拍良妃的手背,聽她饒有興致的繼續說。
“……我沒多少日子了,禩兒你不用安慰我,也不用難過,我這輩子享福也享夠了,受皇上這麼大恩典,禩兒又孝順……就是想著以前認識的那些老人兒都不知哪兒去了……又想著心裏特別疼你們兩個孩子,看到你們就想起我年輕那會兒……可惜沒機會再見見,每次問八阿哥九阿哥,他們都說你們過的好……過得好就好,我瞧著也高興……你怎麼總不說話呢?給我彈彈那葬花吟吧,我這邊的人誰也沒有你們唱得有味兒……”
“額娘,你累了,今日就先歇著吧,我已安排淩兒住在這裏,歇兩日你身子好些,讓她天天給你彈曲子……”胤禩已經幫我解圍,一揮手示意我退出去,但是聽到他的話,我怔了好一會才磕個頭,退出來,站在空曠幽冷的殿內,錚亮的水磨青石方磚上發愣。
如果把我藏在這裏,簡直比胤禛把我藏在那莊子上還要絕妙……簡直是匪夷所思。安排無關人等進宮固然是有違禁例,但誰能奈胤禩何?他的勢力看樣子早已遍布皇宮和京城,而良妃病成這個樣子,也無力阻止,起不了什麼作用……康熙不在京城,得力的侍衛肯定都隨駕走了,皇宮守衛必然鬆懈很多,這麼多宮房內,此時多關了一個人簡直是泥牛入海無處可尋,而且就算胤禛有一天猜到了,又怎能擅闖母妃寢宮?
饒是這裏涼沁入骨,我還是急出一身冷汗來。
叫了一屋子太監秘密的囑咐了一陣,胤禩徑直離去,走時也不再看我,我隻從偏殿中窺見他目光陰鬱似有不甘的凝望了一陣良妃的小殿,狠狠抿嘴轉身。
被宮女領到殿後一片偏僻的房舍住下來,我注意到總是會有兩個太監形影不離的跟著我。但我認為他們多慮了,我根本無法逃走:既不認識宮裏道路,又不能說話,走錯了,甚至可能暴露身份,給胤禛闖下更大的禍。
房前應該是這片宮苑的小園子,樹木花草長得過於自由繁茂,有些雜亂,更顯得淒清。鑒於八阿哥的影響力,想必宮人絕不至於對這裏的花草也疏虞打理,那麼這種狀況的出現必定是因為它們的女主人,良妃的興趣。
她曾勸我們不要唱那不祥的曲子,原來她自己也偏好這樣的清冷氣氛,哪裏又是什麼吉兆了……不過,也許,她隻是想看著它們生長的自由吧?
自由……抬頭望天,四麵紅牆,隻能看見小小的一方藍天,壓抑。無意識的撫過開得一叢火焰似的美人蕉,我曾經如此向往的自由,居然就這樣漸漸淡忘了?
宮女太監們對我十分客氣冷淡,我估計就算能說話了整天也用不上一句。已經三天了,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些什麼,甚至沒有再被叫去見一眼良妃——那畢竟隻是個借口?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此時我最害怕的就是在無知中被動等待。
等待,我痛恨這個詞。
這處宮苑很有些古怪,就算在初夏的白天也陰陰涼涼,入夜後簡直寒氣襲人。
可此時夜已經有些深了,我還靜靜站在濃密的植物中間沉思默想。在房中輾轉反側了一陣,實在無法入睡,幹脆出來清醒清醒,整天守著我的兩個太監已不知所蹤。許久沒有好好思考過,我可想的事情其實很多,比如藏在一團迷霧中的我的未來。
前殿悉悉索索有人過來,說話聲漸漸靠近我站的暗處,燈光剪影中,我從打扮看出是兩個宮女。
“姑姑,定妃娘娘好象從來都沒來過咱們永和宮吧?”
一把嫩稚的聲音,我猜這小宮女最多十四歲。
“是啊,我跟了我們娘娘都有八年了也沒見過……各宮主子這些日子差不多都該來看看了,人都這樣兒了,還有什麼意氣?不過咱們娘娘就是太善良了,又沒跟她們爭過什麼,虧得有了八爺,才不至於被人作踐了去,隻可惜……”這宮女聽上去是個幹脆利落的人,此時也黯然的低了聲音。
已經走到近前,小宮女順手潑掉手上端的水,有些憤憤,但很小心的低聲道:“那些主子們來看看有什麼用?要說……要說……皇上要是能來看看,比八爺請多少名醫都有用。”
“唉,這話就是對姑姑我也千萬別提了,皇上……”她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怕是有三五年沒在我們主子這裏留過一宿了,如今娘娘病到這份兒上,也沒聽皇上有什麼言語……若不是八爺爭氣,咱們娘娘這日子才難過呢。”
“可惜八爺不是太子……”
“胡說!不想要腦袋了?這些話是你說的?今後再敢說這些自己先割了舌頭去!宮裏頭是什麼地方……”
那個“姑姑”低聲訓斥著小宮女走遠了。
我這才從幽暗的藏身地裏走出來,一抬頭正好看見爬上宮牆的半個月亮。千百年來,後宮裏頭,無非是些這樣的故事,我並不覺得特別為誰難過或者不平。但身臨其境,麵對曾經與我算有過知音之緣的良妃,聯想到十三阿哥那位莫名困守荒廟終老的額娘——我記得她封號敏妃——還是忍不住心中淒涼。
康熙康熙,你自詡一代聖君,隻可惜……這算個什麼家?
夫不夫、妻不妻、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
慘白的月亮好象一個冷冰冰的眼睛,一陣輕風從身後樹梢卷過,如一聲無奈的隱隱歎息,我全身寒毛直豎,逃也似的回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