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瑟無端 第四部 寒雲路幾層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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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段誌玄離去之後,唐營果然如蕭曉雲預料的那般未曾撤軍,主將謝映登親領八萬大軍迎敵,將唐軍打得丟盔卸甲,後退三百裏才得勝而歸。
當夜,蕭曉雲派信使帶著都督段誌玄親筆畫押的結盟書直奔長安,求見兵馬元帥李世民,責問唐軍撕毀盟約的舉動,同時傳遞了北道行軍長史蕭曉雲的意願:如若唐軍再有此類不守信的舉動,她將傾盡全力,誓將冀州境內唐軍趕盡殺絕。
此言一出,長安上下震動。冀州是向東擴展的基石,若是此地失守,大唐不但難以東進,就連自保也要費些困難。唐王李淵用了大量的金銀珠寶賄賂王世充身邊的人,又親自書寫約定,將一個兵馬的約定升級成國之盟約,才終於保住了在冀州的駐兵。
到了臘月廿八的夜晚,派到長安的探子也傳來了消息:大都督段誌玄,軟禁主將,有違軍令,按律當斬。念在此舉為抵抗宇文逆賊,且與洛州結盟本屬今冬東線用兵之策,更兼其在西北用兵中戰功卓著,免去死刑,官降三級,遷兵部侍郎,由秦王親自看管。
“這個結果也不錯。”羅士信點頭:“降級總比砍頭好。不過雲姐姐,你也真是厲害,居然一張紙就救了他的性命。”
“這可不是我的功勞。”蕭曉雲搖了搖頭道:“主要還是秦王出力比較多,我不過是給他送了個求情的借口罷了。”
“借口?”
“沒錯,這是個簡單的利益分配問題。”蕭曉雲見羅士信一臉茫然,於是朝段誌亮努了努嘴:“你來解釋給他聽。”
“如果二哥就這麼回去,定然是死罪,就算秦王想保他,也不過是算個將功抵過,最好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相信隻能在天牢裏呆個三年五載,等天下大赦才能出來。”段誌亮解釋道:“可是我們把結盟書送過去就不一樣了。二哥完全是為了國家大義,對駐軍主帥勸說無效,眼看時機將過,不得已才做出有違軍令之事,真要細究起來,也不能說他做的不好。更何況他如果因結盟而獲罪,就表示大唐想要與我們開戰,那我們就可以名正言順的與他們決戰了。”
“開戰又如何?”羅士信想了想說:“我見過誌玄的武功,比宇文承都隻好不壞。除了裴大哥,我們這邊根本沒人能和他打成平手。”
“你別忘了,李世民西征打了整整一年,把整個國庫都打空了。”蕭曉雲刻意忽略掉他隨意談起的那個名字:“從薛舉到薛仁果,西北降了又打,打了又降。就算他們的武將再勇猛,也沒有那麼的糧草可供揮霍。”
段誌亮點點頭說:“不錯,唐營現在急需要做的是充實國庫,儲備糧草。反正他們已經平定了西北,後方穩定,沒有後顧之憂,正好趁著我們與宇文、竇建德爭鬥之時休養生息,待到糧草充足兵強馬壯之後,再來收漁翁之利。”
“正是這個原因,長安非常想要在東邊結盟,避開戰亂。”蕭曉雲接了下去:“竇建德派主力襲擊魏縣,宇文承都急忙回防,冀州這裏有能力打仗,而且不怕打仗的,就隻有我們一家。如果能說動我們結為盟友,互不侵犯,就是大功一件!”她笑了笑道,“李世民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那一封結盟書去救段誌玄,絕對綽綽有餘。”
羅士信看著蕭曉雲與段誌亮,眼睛亮閃閃的全是敬佩:“你們兩個太厲害了,竟然連這些都能算到。”他轉念一想,又急忙問:“既然這裏我們的實力最強,就應該立刻出兵,拿下冀州。就算不能打唐營,還有張童兒可以滅啊。”
“這個主意聽起來不錯,可是還需要斟酌。”蕭曉雲不知道從何時變出一個小東西放在手裏玩耍,心不在焉的說:“第一,現在臨近除夕,士卒大多思家心切,這個時候貿然用兵,隻怕沒有幾個人願意拚命,說不好還會有反效果;第二,這裏是我們一枝獨大,如果另外三家因為害怕被進攻而聯合起來,那麼各自的主力立刻就會被調回冀州,以我們的八萬人肯定應付不了,但是洛州還能不能派援兵來,這個我心裏也沒有底。”
手裏的小玩意象柳葉刀一樣上下翻轉,紅色的穗子飛舞的猶如蝴蝶一般。段誌亮一錯眼看清了她手裏的東西,劈手搶了過來:“這個怎麼在你手裏?”
“恩?”蕭曉雲眨了眨眼,有些不解:“這個有問題麼?”
羅士信探過去,原來是個扁扁的桃木牌,上麵用簡單的線條刻出一個小人,手握繩索,很有些威風的樣子,“這不是門神麼?”他奇怪的看蕭曉雲,“你從哪裏得來的?”
“剛才看到的,不知是誰掛在我帳門口。”蕭曉雲也湊過去看段誌亮手裏的東西,“這個就是門神麼?跟秦大哥一點都不像,難道是尉遲敬德?”
“這跟秦大哥有什麼關係?”段誌亮伸手就要摸她的額頭,“是不是又有些不舒服?”
“沒事,沒事。”蕭曉雲這才想起來,秦瓊現在還在洛州呆著,沒有升級成為門神呢。她躲開段誌亮的手:“我信口胡說的。”
段誌亮卻堅持摸了摸她的額頭:“你現在的身體受不得風,你若是不想再如前幾日那樣痛的受不了,就要再愛惜自己。”
蕭曉雲那日淩晨出門,在寒風中站了半夜。第二天上午段誌玄剛走,她就跟著病倒。從頭到腳的疼,每個骨節都像針紮一樣,疼得汗珠子噼裏啪啦直落,嚇壞了軍營裏這三個大男人,一邊忙著打仗一邊恨不能把附近所有的大夫都綁了來給她治病。
“我也是第一次經曆這種事,沒有經驗不知道那些忌諱。下次不會了!”蕭曉雲隨便答應了一聲,轉移話題說:“你明天就要回洛州了,也該早點回去休息。”
段誌亮卻如同沒有聽到一樣,扭頭對羅士信說:“晚飯時分都過了好久了,六哥怎麼還沒有回來,你去看看。”
“他一向就吃的晚。等他一起吃?就剩下夜宵了。”羅士信嘴裏雖然這麼說,還是撐了一把油傘冒雪跑了出去。
蕭曉雲含笑看著羅士信出去,才伸手把那個刻著門神的桃木小牌又拿到手裏把玩:“說吧,你把羅士信支走,有什麼話要單獨問我?”
段誌亮知她一向冰雪聰明,也不拐彎抹角:“剛才那兩個理由可不好。”他認真地說:“我覺得你根本就不想打仗。”
“這麼明顯就被你看出了是信口胡說麼?”蕭曉雲滿不在乎地說,“看來要想兩個更好的理由才行。”
“不是理由不好,是你的表情出賣了你。”段誌亮見她麵前的水杯已經見底,起身去火爐上將銅壺拿起來,又給她蓄滿:“這次回來之後,你越來越倦怠了。”他指著旁邊一動未動的書本說:“這個擺了好幾日,一頁都未翻過。與你平日的習慣一點都不同。”
“的確是有些倦怠了。”蕭曉雲伸了個懶腰說:“我現在一點都不想給人賣命了。雖然說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不過洛州這個君不君臣不臣的地方,還真沒有什麼好呆的。”她壓低了聲音:“雖然我根本不在乎那個皇泰主楊侗是不是個傀儡,可是真正掌權的王世充也太不是個東西。”她皺眉說:“在外沽名釣譽也就罷了,居然還對我背後捅刀子。”
段誌亮知道她的意思:一個月前,蕭曉雲與裴行儼兩人鬧得滿朝皆知,王世充對這些過往自然了解的一清二楚。可是轉眼之間,他就將自己的侄女許配給了裴行儼。段誌亮一直在洛州呆著,眼睜睜的看到王世充在此事上使盡手段,榮華富貴威逼利誘十八般武藝統統上場,為了與裴行儼結親促成婚事簡直是不遺餘力。裴行儼雖然不貪戀權勢,可也不能任由裴家再次顛沛流離,最終不得不納采問名、送定過禮。段誌亮雖然同情裴行儼,卻也不能原諒他,因此寧願誤導蕭曉雲認為裴行儼是負心忘情,也不肯透露洛州這一個月裏在各種勢力之下洶湧的暗流。
“我沒見過你這麼大度的人。”段誌亮並不願蕭曉雲與裴行儼扯上關係,忍不住出言譏諷,“裴將軍都要新婚了,你還選擇相信他,反而將這些錯誤都怪到王世充身上。”
“那是兩回事。”蕭曉雲對他突然變化的情緒視而不見,“王世充為了完全掌握兵權,擴充權利,在我深陷圇圄之時不但不思救人,反而做出這等下作的事情。這樣人品低劣的人,我是斷不肯再為他賣命的。至於他麼……”蕭曉雲不願叫那個人的名字,隻用一個泛泛的詞去稱呼:“他有他的選擇,我不想評論。”
這話說得模模糊糊,段誌亮有些不滿意,想要引她將裴行儼狠狠地罵一頓,可是看她臉上雖然笑意依然,隻是雙唇緊抿緊,繃得如一條線,又不太敢多說,隻好問心裏的另一個疑問:“既然不想在這裏呆了,為什麼不肯跟二哥回長安?”
“回長安?”蕭曉雲冷笑了一聲:“連你也覺得,我如今落到這種地步,跟著其他人走才是最好的辦法?就算我如今名聲大降,狼狽不堪,難道就沒有能力在洛州找一個安身養病的地方,非要被男人帶回去養著,才能苟延殘喘?”
段誌亮不料她聽到這個問題竟然動了真怒,急忙解釋道:“你也知道,我並不是這個意思。隻是二哥那麼殷切的請你回去……”
“既然是請,那麼我就有選擇不去的權利吧。”蕭曉雲打斷他的話,閉眼作了幾個深呼吸,過了好一陣子才說:“三弟,你哥哥的好意我是明白的。他能來到這裏,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可是他能來並不代表我就一定能回去,我有我要走的路,有我需要做的事,他的救命之恩我一定會報,但是報答的方式,卻有很多種。”
“救命之恩?”段誌亮小聲反駁:“二哥才不要你報答。”
“你是想說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麼?”蕭曉雲笑了起來:“我自帶兵以來,救下的人千千萬萬,若是各個都以身相許,那得有多少人哭著喊著要嫁給我。難道你還要讓我因此立後宮不成?”
段誌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白玉般的臉龐染上一層羞赧的紅,“你的理由太多,我說不過你。”他見蕭曉雲不以為意的拿起杯子喝水,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二哥這次真是氣壞了。你知道麼,他跟裴大哥狠狠地打了一架。”
“看到一些蛛絲馬跡,不過看起來誌玄沒受什麼傷。”蕭曉雲並不認為這是一個好的話題,揮了揮手表示自己不想再談。兩人靜默了一會,蕭曉雲忽然說:“你這次回去要注意一點。”
“什麼?”她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段誌亮一時呆住,不明白她的意思。
“小心別站錯了隊伍。”蕭曉雲低聲說:“洛州眾將之中,論兵力雄厚,勇猛剛強,無人能敵過他。王世充本就掌握著半數軍馬,卻還這麼努力的拉攏他,怕是要有忤逆之舉。”
“王太尉位極人臣,掌握了洛州各項大權,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如果有忤逆之舉,那就是……稱帝?”段誌亮一呆:“就算皇泰主再不好,也是大隋的皇室後裔,王太尉他怎敢……?”
“恐怕是這樣。前幾年這個皇室後裔還能被當作正統的旗子樹立起來,可現在已經是絆腳石了。”蕭曉雲低聲說:“先是李淵殺了楊侑,立大唐,然後是宇文化及毒死了楊浩,立許國;這兩人之後,弑君早已不是個罪名。如今天下稱王稱帝的人多如牛毛:竇建德的大夏,李軌的西涼,蕭銑的南梁,李子通的吳國,劉黑闥的後漢……這種情況下,王世充怎麼甘心還屈居在太尉這個位置上。”
“他已自封為鄭國公!”
“可是上麵還有一個楊侗。”蕭曉雲說:“一個沒兵沒權的人壓在他頭上,讓他隻能為臣,與天下英雄總差那麼一截,這種情況下,他還能坐的住麼!”
段誌亮想了一會,才歎氣:“那我們怎麼辦?若是他真的篡位,那我們怎麼辦?跟著他一起擔這個篡位的罪名麼?”
蕭曉雲憂心忡忡的點了點頭:“這才是我所擔心的。借著這次婚姻,他與王世充已經緊緊的係在一起,我因為這場情變已經被王世充猜忌,不然這次他不會放棄占領冀州的大好機會,反而與李淵議和。你與我走的近,隻怕也要被王世充猜忌,回去之後要多加小心,太過殷勤了會被猜忌,太過正直了又讓他起了陷害之心,說話做事之前多考慮考慮,別被有心人抓了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