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澤睽 橫行萬裏外 胡運百年窮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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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麼說?”
“什麼都沒有說,不過把婚書留下了。”
“是麼?總算完成任務了……你那是什麼表情?”
“沒有……隻是……剛才看到她哭了。”
“哭?她不是從來都不哭麼?難道嫁給少王爺還辱沒了她不成?”
“好像不是……唉!我也說不清,可是看總是笑著的人那樣,即使是敵人,還是覺得有些不忍。”
“你就是容易心軟。算了,別想了。少王爺不過也是讓我們把婚書交給她而已,至於以後的事情,我們可管不了,也不能管。”
“我知道。不過我還是很奇怪:少王爺都已經走了,婚書給她有什麼用呢?”
“少王爺的心思,我們怎麼能揣測的了。趕快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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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智超看著那個青色的影子止不住發呆:金黃色的麥子在兩旁隨風搖擺,有人牽著一匹馬從中間緩緩而過,淡淡的人影隨著隴上彎曲的地形忽隱忽現,如同神仙下凡。直到這人走得近了,他才看清那飛揚的眉,細長的眼,嬌翹的鼻子和微彎的嘴唇。樊智超就這麼愣愣的看著對方越走越近,連擺動得耳墜上的紋路都都看得清清楚楚時才回過神來,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終於把頭有一低,閃在路旁。
“樊將軍!”對方倒是先打招呼:“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你。”
“蕭主簿。”樊智超抬頭看了看她沒有什麼血色的臉,很明顯比那夜見麵時消瘦了很多,“聽說您這幾天不舒服。”
“隻是休息的不太好,小鳳有些小題大做了。”蕭曉雲看了看日頭:“樊將軍若是有空,不如一起走走吧,今天的天氣很適合慢慢走回去。”
樊智超推托不得,隻得牽了自己的馬跟了上去。走了幾步沒話找話:“這匹馬看著不錯。”
“是裴大哥新送的。”蕭曉雲伸手去摸馬頭,沒想到對方轉腦袋避開還狠狠地噴了一口氣出來。蕭曉雲站住腳,從懷裏掏出包著的手帕,挑了一塊糖送到它嘴邊:“不過我還沒有馴服,讓樊將軍見笑了。”
“哪裏,哪裏。”樊智超看她低著眉耐心的的等馬把糖吃進去,擦了擦手之後又去摸馬頭。這次馬正努力的嚼著嘴裏的糖塊,並沒有躲開,反而還在她的手裏蹭了蹭。樊智超看著她嘴角勾了勾笑的有些天真,突然想起來她的上一匹坐騎已經被宇文承都射死,心裏不忍,一晃神就把這幾天腦子裏的疑問說了出來:“那個婚書……”
對方的身體僵了僵,嘴角的弧度雖然沒有變,卻沒了剛才的感覺。樊智超後悔的直想給自己兩個嘴巴,聽得蕭曉雲輕聲問:“宇文承都他……還說了什麼?”
“也沒有什麼。”樊智超低頭用腳在地上踹了又踹:“少王爺隻說,屬於他的,他一定會回來取。”
“他的想法沒人改變的了。”蕭曉雲拉著馬繼續往前走:“既然主動權不在我手裏,我怎麼想又有什麼關係呢。”
樊智超看她說的輕鬆,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隻好默不作聲的跟在旁邊。兩人這麼默默地走了一會,蕭曉雲突然想起什麼:“鄭鋌好像是在我離開的那天投入驍果的?”
“是!”
“那他現在人呢?”
“右武侯襲擊的時候陣亡了。”
“這樣啊……”蕭曉雲扭頭看著他:“聽說鄭鋌跟右武侯關係很好。他在驍果的時候可有提起過?”
“這個……”樊智超努力想了想,然後才說:“我不是很清楚。”
“是麼?”蕭曉雲盯著他看了看:“聽說鄭鋌是為了詆毀我們兩邊的協議而前去驍果挑撥的。可是我當時已經離開了,他的消息也沒有用了。為什麼還能一直留著呢?依照宇文承都的脾氣,這等沒用的小人應該早就斬首才對。”
“是大公子保了他。”樊智超低聲說:“原因我也不知道。您也清楚那個時候的局勢,少王爺的心思並不在他身上……”
“哦?”蕭曉雲看著遠處閃現的幾個人影,笑了笑說:“其實鄭鋌是個聰明人。投降或者倒戈,最怕的就是被利用了之後殺掉。他能夠握著巨大的機密,直到最後一刻都讓人覺得自己很有用,甚至從宇文承都劍下逃生,也算是一個成功的案例了。即使鄙視他的人品,可我還是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個值得學習的典範。”
樊智超聽了這話想不出所以然來,隻好含含糊糊的點頭稱是。蕭曉雲在一旁輕輕的笑出了聲:“我知道將軍不是很明白,聽說張童兒張將軍思慮縝密,您不妨去向他請教一下。”她長出了一口氣,轉身向樊智超行禮:“再過三日,我就要隨裴將軍回老貫莊了。單將軍也要回自己的駐地。這裏就變成你們和右武侯的地方了,萬事小心!”
樊智超急忙回禮,這才發現有一隊人騎馬過來,當先一人穿著黃色的戎裝,騎著一匹灰色的馬,馬身上有一塊一快的白斑,四蹄上長著黑色的長毛。那人的眼神淩厲的讓自己不敢對視,可是掃到看到蕭曉雲時卻柔和起來:“怎麼自己一個人跑出來了,小鳳為了找你都把我的院子翻了個底朝天。”
“所以你也躲出來了麼?”蕭曉雲走了兩步迎上去,握住他伸出的手,腳尖點地借著對方放在腰間的胳膊一使力,側坐到他的馬前:“裴大將軍被一個小女子趕了出來,這可是會變被人笑話的。”
“若不是你逃了出來,我怎麼會落得這樣的下場。”裴行儼朝樊智超點了點頭放馬小跑起來,漸漸遠去的沒角賴麒麟上傳來兩人斷斷續續的對話:
“哎,我的超級瑪莉……”
“齊文牽著呢!怎麼給馬取了這麼一個怪名字。”
“本來是準備叫馬克思的,嗬嗬……”
青馬還在津津有味的吃著自己的糖塊,齊文撈起他的韁繩時瞪了樊智超一眼,就是這個家夥害得他後半夜沒法睡覺被朱玉鳳鬧的跑去找魏征!他臉上的憤怒漸漸變成奇怪,盯著對方臉上的表情看了一會忽然恍然大悟翻身上馬急追前麵的人,空留下樊智超一個人滿臉落寞的在麥田邊上站了很久。
自從受傷之後,李密的心思越來越無法捉摸。前幾天剛懲罰了裴行儼單雄信。隨後又把徐世績狠狠訓斥了一頓。若說中軍和左軍是因為違抗命令被罰,那對於徐世績的懲罰就一點道理都說不出來了,就連徐世績都一頭霧水,不知道犯了什麼錯。
然後眾人盼望已久的封賞終於公布出來,聽著上諭人個個摸不著頭腦:秦瓊程咬金救駕有功排在第一位自然無可厚非;可是從驍果過來的樊智超、張童兒等一幹降將都位列其中就匪夷所思了。更過分的是:打敗宇文承都的徐世績不過得了些金銀賞賜,那些降將居然個個都在原有品級上官升三級,光一品大員就有兩個!瓦崗眾人沒等宣讀完畢就開始竊竊私語,最後討論的聲音越來越大,終於引來李密的注意。
“有什麼意見就大聲說出來!”李密倚著黃袱軟墊瞪著下麵的人:“怎麼?剛才不是還說得很有勁麼?現在讓你們說,怎麼又沒聲了?”
蕭曉雲站在裴行儼背後,跟著眾人低了頭。心裏卻不以為然:李密不過是殺雞給猴看,那隻雞的最佳人選在徐世績手下,與自己無關。果然,李密掃了兩眼噤若寒蟬的眾臣先揪了一隻出來:“李顯海!剛才就數你聲音最高,這會怎麼不吭聲了?”
被點了名的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不吭聲。不過李密並沒有就此罷休:“你不敢說?趙知義,剛才我也聽到你的聲音了,要不你也來說說。”
撲通一聲又跪下一個人,依然是哆哆嗦嗦不說話。於是就像打地鼠一樣,李密叫一個,地上就跪一個,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跪下眾人都是右武侯的得力幹將。蕭曉雲從睫毛的縫隙裏瞟了一眼徐世績,對著那張明顯不自在的臉笑了笑:真是打狗看主人。
像是感覺到她的目光,徐世績眼睛一轉兩人的視線碰了個正著,蕭曉雲拉大嘴角的弧度,與徐世績對視良久等對方打量夠了扭回頭後才收起笑容,將腦袋埋的更低一點專心聽他昂眼的聲音下深埋著絲絲縷縷的怒氣:“臣徐世績有話要說!”
李密一愣,隻覺得這話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可他畢竟是瓦崗領袖,立刻就鎮定了下來,點了點頭允許徐世績繼續說下去。
“此次與宇文老賊在童山決戰,眾將士不懼生死,無不爭先向前奮勇殺敵。主公的賞賜向來豐厚,臣下感激不盡,然而除了錢財這些身外之物,臣等更願意得到主公的信任,為主公定國安邦,開拓疆土。”他看李密臉色稍霽微微點頭,大著膽子說:“眾將士從瓦崗起義之時就跟隨主公征戰沙場,如今眼看外人在此橫行,難免心有戚戚,請主公明察。”
蕭曉雲聽了這話暗暗叫好:難怪徐世績向來被人信任,這話不指責李密偏袒驍果降將,隻說樊智超等人橫行,一邊給李密戴高帽子,一邊將這些人往下打壓,竭力撇開兩者關係:這時就算李密要樊智超等人的腦袋,也不過是正軍法,嚴軍紀。
“臣張童兒也有話說。”在蕭曉雲側麵有人跪下:“臣乃一介武夫,這話裏套話的能力沒有,又是新入瓦崗,說話可能會直一些,還請主公見諒。”
李密在上位點了點頭:“張將軍有話但說無妨。”
“臣棄暗投明帶兩萬士兵來到瓦崗,為的是主公愛民如子的胸懷和賞罰分明的氣度,並非所謂的榮華富貴權勢地位。剛才右武侯的一番話聽得臣忍不住心裏打鼓:要說‘外人’似乎也隻有我們幾個新人以及帶來的兩萬兄弟。張童兒一個降將絕對不敢與眾英雄爭功,然而橫行這兩個字的評語卻是萬萬不敢當。”他磕了一個頭說:“臣感謝主公德知遇之恩,還請主公看在臣的一片忠心上,收回賞賜,讓臣做個太平閑人。”
自從裴行儼與單雄信被罰之後,李密就覺得自己苦心經營的平衡已被打破,別的不說,單是關於進出右武侯驛館的眾將名單就看的他氣惱萬分,也不知怎的,大家對於徐世績奇襲宇文承都誇獎得越厲害,他就越覺得自己腿上的箭傷是一種恥辱。他的臨危不懼一力抗敵在眾人的緘默中消亡,而徐世績趁亂揀了個便宜卻被捧上了天,李密覺得自己仿佛處在了當年翟讓的位置上:翟讓被殺之前,不也就是誘敵的首選麼?這麼想著,李密越發覺得應該扶持一股能夠與徐世績抗拒的力量,於是張童兒樊智超便成了首選。
正因為如此,李密絕對不會收回成命,於是和顏悅色地說:“張將軍多慮了。將軍能夠來我瓦崗,李密恨不能跣足而迎,又怎麼會聽信他人之言,對將軍有所猜忌呢!”他扭頭看了看徐世績:“相信右武侯也是這麼想的。”
若在平時,徐世績定然不再說話,可是這次他卻覺得不妥:,李密對自己態度變化是在張童兒與其密談之後,而自己安排在李密身邊的人又無緣無故的失了蹤——如今裴行儼單雄信已經失了勢,如果自己再退讓,瓦崗老臣從此再無立足之地。因此磕頭說:“臣並無他意,可是聽說蕭主簿前幾天舊傷複發,似乎是在樊將軍深夜造訪之後。”
蕭曉雲本是坐山觀虎鬥,聽了這話把臉一沉,瞪眼去看徐世績,卻見對方臉上帶著隱隱得色,心念一轉明白對方以為自己也暗自為裴家軍遭斥而惱怒,與他的立場相同。於是維持著臉上表情不變,聽著李密語氣明逼暗迫的問:“曉雲哪,可有此事?”
“謝主公關心。”蕭曉雲上前一步跪倒回話:“臣的確在樊將軍造訪一次後請魏參軍來看過。”徐世績臉上的得意忍不住透了出來:這個蕭曉雲聰明異常又在瓦崗的人緣極好,她若是出來指責那些降將,必然說的滴水不漏又能激起眾人的憤怒。他們二人聯手,扳倒樊智超簡直輕而易舉,同坐一條船的張童兒也別想再反身。
“樊將軍隻是把臣離開驍果之後的一些舊事說了出來。”蕭曉雲斟酌了一下說:“臣一時無法接受,所以才舊傷複發。”
“哦?”李密高聲問:“什麼舊事居然能讓蕭主簿如此,不妨說來聽聽。”
“這……”蕭曉雲猶豫了一會懇求:“不過是些私事,已經過去,請主公不要再問。”
“哼!”李密哼了一聲說:“你不說就當我不知道麼,是鄭鋌投敵背叛之事吧。”
蕭曉雲也不答話,隻低下頭做啞巴。李密卻突然發了脾氣:“你不說就當我不知道麼!若不是鄭鋌這個逆賊,上好的計策怎麼會半途折掉,我瓦崗的五千兒郎又怎能血染沙場!”李密從椅子上一躍而起:“蕭曉雲,你還知道了什麼?”
蕭曉雲搖了搖頭低聲說:“此事牽扯甚廣,況且我們已經取勝。求主公不要再追究了。”
李密盯著她墨黑的頭發,冷笑說:“有我給你作主,有什麼好怕的?”他看蕭曉雲低著頭不肯說話,哼了一聲說:“連宇文承都都敢麵對的蕭曉雲,怎麼這個時候反而害怕起來。”他掃了一眼眾人驚疑不定的表情,最後鎖在徐世績身上:“徐世績,我來問你:鄭鋌與你,到底是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