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月黑風高，窗內燈油如豆，土牆上的幾個人影靜止不動。
    我像平時一樣靠在炕頭的被子上，手裏拿著一本書，段誌玄和程咬金坐在火爐旁的凳子上，三個人就這樣靜默著，誰都沒有說話。
    上午的事情早已傳遍了全村，一個下午我們三個都忙著安撫村民，囑咐兄弟們保守秘密。不過秦瓊那句“事情還沒完”讓大家一點都輕鬆不起來，還沒吃晚飯，程咬金就來到我們的房間，可是討論了半天，除了矛盾，什麼都沒有討論出來。
    程咬金的意思是斬草要除根，把張敏和西阿的保鄉團一起鏟除。所謂的保鄉團，就是把村裏的年輕人聚集起來，自發的抵抗山賊以及起義軍的組織，程咬金帶領的人在官方的叫法也是“保鄉團”，是一個以自衛為主、被官府承認的民間軍事組織。不過隨著時局越來越壞，這個組織已經變了味。各個保鄉團都有點占山為王的味道，偶爾也做些燒殺搶掠的事情，隻要做的不過分，官府也不會太鎮壓。程咬金帶領的東阿保鄉團和張敏帶領的西阿保鄉團因為勢力劃分問題，向來不和，彼此陷害，互相火鬥的事情也時有發生。所以程咬金希望能借這次的事情把張敏和他的隊伍消滅。
    段誌玄不像程咬金那樣對張敏恨之入骨，但是上午被陷害了也確實憋著一口氣，所以他的主張是讓張敏“嚐嚐蹲監牢的味道。”對於消滅西阿的保鄉團，他沒有太大的興趣。至於我，則更希望做到“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可以。張須陀沒有太大的精力陪東阿和西阿玩爭奪勢力的遊戲，官府又有秦瓊幫忙打點關係，所以這件事情鬧不了多大，隨便陪張敏過兩招以守為攻就可以，不必當作大事處理。三個人的觀點都沒有統一，想問題自然也不會齊心協力，所以討論了一個多時辰，一點結果都沒有。
    最後程咬金站起來一跺腳，咳了一聲走了。我繼續靠在被子上想問題，段誌玄跳起來送他出門，兩個人在外麵嘀咕了半天，也不知說些什麼。等到段誌玄重新回來的時候，臉已經凍得紅撲撲的。
    段誌玄沒有去爐邊烤火，反常的坐到我旁邊。我瞟了他一眼，身子向裏麵挪了挪，空了一塊地方出來。他向裏麵坐了點，沉默了一會問我：“小嵐，你好像不太喜歡這件事？”
    我本來以為程咬金在屋外跟段誌玄嘀咕讓他來勸說我，所以做好了跟段誌玄硬碰硬的準備。誰知道段誌玄居然用商量的口氣詢問我，讓我忍不住暗自詫異，想了想，扭頭問他：“你怎麼這麼想？”
    “你剛才打了好幾個哈欠。”
    “哦，隻是今天跑來跑去有點累而已。”我頓了頓加上一句話“我沒有不高興。”
    “真的？”段誌玄睜大了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我，桌子的燭火映在他黑色的瞳孔裏，讓整個眼睛散發出金色的光輝，一瞬間我有點恍惚，怎麼以前沒有發現他的眼睛會這麼好看呢？
    我坐起來拍拍他的肩：“隻是覺得有點累，所以提不起精神。我想早點休息了，你呢？”
    他點了點頭，於是熄燈睡覺。早春的冷風從窗外呼呼的吹過，我根本睡不著，閉著眼睛想事情。恍惚間，聽到段誌玄在床的另一頭低低的說：“小嵐，如果你不喜歡就不要管了。”我不管最好了，出頭的事情我討厭死了。這麼想著，睡意居然就上來了，在棉被裏蜷了蜷身子，我緩緩地睡去。
    第二天上午，程咬金讓我去找那幾個侍女，再囑咐一些注意的事項。這點與我不謀而合：這些侍女是最重要的人證，既是我們的保護傘也是懸在我們頭上的一把刀，所以她們的工作一定要做好。這次程老夫人親自出馬曉以大義，我則在一旁輔助。這麼做倒是符合我的想法，於是也不疑有它，陪著程老夫人去了這幾個人的家裏。事情進行得挺順利，中午的時候她們還留了我們吃飯，誰知午飯剛結束，幾個女人正陪著老夫人嘮家常的時候，王虎突然滿頭大汗的衝了進來，也沒有行禮，一把拉起我就往外跑，邊跑邊說：“段公子，出事了，趕快回去吧！”
    這個突然來的舉動嚇了我一跳，等我反應過來，人已經被拽出了院子。隻來的及喊院子裏的仆人照顧好程老夫人，就被王虎拉著跑了起來。一路上王虎隻顧拉著我跑，來不及解釋，最後把氣喘籲籲的我推進了程咬金住的小跨院，院子裏人來人往，兄弟們大多身上帶血，有仆人端著熱水盆來回穿梭，一片忙亂。我站在院子的門口看著這一切呆住了，王虎在我後麵直推我：“段公子，您快點進去啊，他們在裏麵呢。”
    王虎的嗓子挺高，他一著急聲音更是放大了不少。院子裏的喧鬧在他這一嗓子之後慢慢的靜下來，兄弟們都扭頭朝我看。這時，程咬金的夫人過來朝我行了個禮：“段公子，相公吩咐了，要你一來就趕快去找他。”
    我跟著程夫人往屋子裏走，邊走邊問：“大嫂，出了什麼事情。”
    程夫人沒有回答，隻是掀開簾子讓我進去。房間裏有點昏暗，剛從太陽下進來有點不太適應，我穩了穩心神，定睛一看：隻見程咬金赤裸著上身斜靠在床邊，村裏的郎中正在往他腰上纏繃帶，段誌玄背對著我坐在一旁握住他的手。聽到我進來，程咬金從床上仰起頭：“小嵐啊，過來坐。”
    程夫人已經搬了一個腳凳在他床邊，我過去坐了下來：“程大哥，到底怎麼了？”程咬金朝我一笑，立刻又呲著牙倒吸了一口冷氣，旁邊的郎中說話了：“今天我們去打了西阿，大哥中了冷箭。”
    打西阿？我扭頭問段誌玄：“怎麼會突然打西阿？”程咬金咧著嘴在一旁說：“不是突然的，昨天我們就商量好了。”
    昨天？也就是說程咬金和段誌玄昨天在門外商量了半天就是這件事情？我很不滿的看向段誌玄：“為什麼不告訴我？”程咬金還在一旁說：“小嵐，你是讀書人，又不能見這些打打殺殺的，所以二弟沒有告訴你。”
    段誌玄還是低著頭，旁邊的郎中說話了：“段公子，今天打西阿本來挺順利的，誰知道大家回來的時候張敏從濟南城趕了回來，帶了人前來突襲，兄弟們一時不察，程大哥才中了冷箭。”一時不察？我在心裏冷冷一笑，當我是瞎子沒有看到院子裏堆著的金銀家禽嗎？搶了人家的東西開心的放鬆了警惕，沒有被人取了腦袋已經是萬幸至極，還好意思說是對方的錯。
    程咬金這時說：“我現在是沒有辦法起床了，這裏的事情隻能托付給二弟，我怕他脾氣急沉不住氣，所以找你來幫他。”
    我站起來向後退了一步，沒有說話。心裏卻是老大不願意：給段誌玄一個人善後就已經夠我受的了，現在還加上一個程咬金和東阿村，我沒有興趣博美名也不願意惹事，這個爛攤子愛誰管誰管，我可不願意擔。
    這時程咬金繼續說：“小嵐，我知道你不喜歡這些打打殺殺的事情，可是如今西阿卯足了勁跟我們鬥，我又沒有人能拜托，隻能請你幫助一下二弟。”
    我在心裏開始計算得失，跟著我進來的王虎卻大聲嚷道：“段公子，咱們兄弟平時待你可不薄，現在讓你幫忙做點事，怎麼婆婆媽媽的像個娘們？你可不能忘恩負義啊！”
    真是服了他的大嗓子了，這一喊，聽著門外又是一陣騷動。在這個講究恩義的地方，我若是不答應，隻怕會被趕出東阿從此流浪異鄉了。於是下定決心說：“程大哥，小弟不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你放心，但凡用的著我的地方，您盡管吩咐。不過小弟才識學淺，隻能偶爾提個建議，替您和表哥跑跑腿，還請大哥到時候不要怪小弟能力不夠。”
    程咬金笑了兩聲，隨即又倒吸了一口冷氣，邊喘邊說：“那就拜托二弟和小嵐了。”我低頭行了個禮，轉身拍了拍王虎的肩膀：“王大哥，我第一次做這些事情，今後還要大哥多多提醒。”
    王虎的巴掌在我的背上拍得震天響：“程大哥說了，隻要你肯幫忙，張敏那個兔崽子一天快活日子都別想過，西阿的王八蛋們一個都跑不了！”
    這句話給我的震驚簡直比王虎的巴掌還疼，我扭頭看到了程咬金眼中的笑意，看到了撚著胡須笑得像老山羊的郎中，看到了端著托盤的程大嫂，最後看到了帶著擔憂目光的段誌玄，心裏冒出了一個念頭：我被程咬金賣了居然還幫他數銀子，這次真是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