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話時沒有半點猶豫，有的隻是那種衝天的豪氣，那種視死如歸的氣概和為國捐軀的勇氣。
    昭王愣住了。
    突然墨戰拔起劍向隘口外麵衝了出去，一邊大吼道：“所有將士聽令！保護大王平安渡過漢水，若稍有差池，軍法處置！”
    “墨戰！”昭王想攔住墨戰，沒想到士兵們卻已先一步攔住了昭王。“墨戰！回來！”
    墨戰終於衝了出去。
    所有人的淚都在眼眶裏盤旋。連“軍”都沒有了，何來的“軍法”？
    將士們看著墨戰揮舞著長劍在無數楚兵中衝殺時，他們心裏說不出是什麼滋味，隻覺得，這就是英雄！隻覺得死並不可怕！他們沒有一個人衝出去幫墨戰，因為他們是軍人，他們要聽從指揮，他們的將領給他們下達的最後一道命令是：保護大王渡過漢水！
    雖然他們大多都是被麵前這個昏庸殘暴的君主強行征來的，或許他們還有瞎眼的老母親，或許他們有新婚的妻子，或許他們更有剛出生的孩子，或許他們的家人早已被苛捐雜稅和繁重役獄逼死，他們當然痛恨這暴君，甚至是不共戴天！但是，為了將軍的遺願，他們可以放下衝天的仇恨，甚至可以死不足惜！
    昭王眼睜睜地看著一向勇猛無敵的墨戰被黑壓壓如同浪潮般一撥又一撥的楚兵淹沒，驀地一種深深的恐懼湧上心頭。
    “……寡人為何當初不聽柳妃的話……為什麼還要出兵攻打南楚……”他頓地大哭，然後又似乎忽然想起什麼來一樣道，“柳妃……柳妃……對！寡人不能死！寡人還要留著這殘命回去見柳妃！”
    他突然跳起來，發瘋一樣地喊起來，然後抓起剛才跌落在地上的君王佩劍，指著前方道：“眾將士們，我們渡漢水！我們要死也要死在我們大周的土地上！”
    然後他莊重地舉起劍指向蒼天，道：“我姬瑕以我大周諸位先王英魂起誓，若不為亡於楚地的眾兵士報仇雪恨，讓我姬瑕天誅地滅！”
    一道閃電劃過。
    ******
    漢水邊。
    漢水看似平靜，實際上卻暗濤洶湧，水中多泥沙，縱然是常年搏擊風浪在江上謀生的漁人，出船的時候也不敢有絲毫的大意，一個不小心就會連人帶船一起沉沒的幹幹淨淨，不留一點痕跡，水麵平靜得好象鏡子，隻不過是河床的泥沙裏又多了一副白森森的骸骨和一尾腐朽的漁船罷了。
    今天漢水邊竟然出奇地熱鬧起來。
    岸邊聚集了很多百姓，貧苦的、衰老的、猥瑣的、臉上寫滿了風霜和苦難的百姓，他們似乎在焦急地等，可是他們又在等什麼呢？
    “昭王在丹陽吃了敗仗，現在率領士兵向這邊逃來了！”一個人踉蹌地從遠處跑來，一邊喘氣一邊指著來的方向大喊，連滿臉的汗都來不及擦。
    人堆裏立刻炸開了鍋。
    “昭……昭王又來了……這可怎麼辦啊！完了完了！”有的人驚慌的抱著頭說道。
    “這暴君，還要不要我們活了！上次渡江用我們的船，用完了還要把船鑿沉，大家都是靠著船在江上找食吃，這不是斷大夥兒的生路嗎？這次還不知道會怎麼樣！”有人咬牙切齒地道。
    “就是！還要我們美酒佳肴地伺候著，這不是要我們的命麼！最可恨的是那些殺千刀的兵丁，不知道糟蹋了多少清白的姑娘！”有人眼裏似乎要噴出火來。
    ……人群中七嘴八舌地吵吵。
    “估計這次是想來借我們的船隻渡漢水的！”剛才跑來的那人道。
    “哼！還想渡江！我們大夥抄家夥跟他們拚了！”一個脾氣火暴的大漢道。
    “對！對！”
    “拚了！”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老子才不怕死呢！”
    一時間眾人紛紛附和。
    “跟士兵拚命？簡直愚蠢！”一個年輕的農夫道。聲音並不大，卻正好可以讓在場所有人都聽的一清二楚。
    人群忽然靜了下來。
    大漢四處眺望，想找到說話的人，終於，他發現了農夫。
    於是他走到抱著鋤頭坐在青石上的年輕農夫身邊，道：“哼！那你說怎麼辦？！”
    農夫根本沒有看他，雙眼隻是凝視著前方，嘴唇動了動，道：“他們要船，那就給他們！”
    ******
    昭王本以為岸上聚集的那些憤怒百姓是不懷好意的，可是沒想到他們竟然沒有一點抵抗，讓昭王的士兵搶走了他們的船隻。
    昭王和部下的船現在已經在江心，昭王看著花花綠綠五彩斑斕的船身不禁感慨萬千，自己這次回去重整旗鼓，下次來時一定要踏平南楚，為墨戰和陣亡的士兵報仇。其實令他最興奮的事卻是，馬上就可以見到柳妃了！
    “大王！這船好象不對勁！”他的車夫大叫道，“怎麼滲水啊！”
    “什麼！”昭王的部下們都慌了神，“哎呀！的確漏水！”
    “啊！”有人驚恐地叫，“我的船散架了！”
    昭王看著一片混亂，他的心終於沉了下去……
    ……
    “大王！大王！你醒醒啊！”渾身濕透的車夫使勁搖著剛從水裏救上來的昭王，隻可惜昭王已經氣絕多時。
    天色已暗。
    《西周秘史》載：“丙辰年六月，周昭王率大軍五十萬攻打南楚，至楚都丹陽，久攻不下，幾全軍覆沒，溺水而死。葬於少室山，諡號昭王。七月，天下縞素。史書詐稱昭王患疾猝死。”
    相府。
    “什麼？大王溺水而死？”
    “回丞相，的的確確。”
    “來人！給我準備車轎，我要馬上進宮！”
    沒有人察覺到他臉上那抹涵義莫測的笑容。
    周朝的宮廷現在已經成了白素的世界，後宮三千嬪妃，無數宮女，全部的禁軍，全都是披麻戴孝，氣氛沉悶得讓人怕。陳妃和柳妃在一起，哭得同樣悲痛欲絕。皇後早已不省人事，昏迷了不知道多少次。
    柳妃哽咽著道：“妹子……大王就這麼丟下我們了……”
    陳妃也是淚流滿麵：“姐姐，你……要堅強……大王走了……還有我，姐姐別怕……”
    整個後宮全是悲痛欲絕的哭泣聲，不僅為昭王，而且為自己的悲慘的命運，隻能守著冷宮耗費完自己的年華青春。可隻是三年的孝期就已經難以讓人忍受了。
    淒涼的行宮，寂寞的宮花，又有誰能明白青春年華即將東流而去的孤獨嬪妃的哀愁？昭王一死，剩下的嬪妃還能有什麼翻身之日？能夠活下去就已經很不錯了。很多妃子因為怕自己日後受那種非人能承受的苦難，於是就選擇了殉葬，斷送了自己年輕的生命。後人評說這些妃子是愚蠢，可是誰又知道它們若不殉葬，將會如何孤獨地活著，如何苟且地活著！
    ******
    “婦人之仁！”陳闖拍案而起。
    “哥哥……你為什麼非要我這麼做……”陳妃囁懦地說。
    “你還問我為什麼！我問你，昭王喜歡過你嗎？”
    “……大王他……沒喜歡過我……”
    “那他喜歡的是誰？你說！”
    “大王他……他……”陳妃低下頭結巴了半天道，“……是柳妃。”
    “單是這口氣，就非出不可！”陳闖聲色俱厲，“何況，你不想在宮外的葬園過剩下的半輩子，就必須走這步棋！”
    所謂“葬園”就是處置遺朝妃子的地方，那裏永遠與世隔絕，妃子們一但進了那裏，就可以說是生命到了盡頭。每天要幹十分勞累的活，而且吃不飽穿不暖，就在深深的噩夢和悲哀中漸漸老去，直到死亡。
    “可是柳妃姐姐他對我很好的……”陳妃幾乎是在求他哥哥，“哥哥，我不能啊……”
    “你……！我給你三天考慮時間，若到時候你還沒想好，那就隻好由我動手了！”陳闖說罷轉身離去，隻留下陳妃一個人愣在那裏。
    《西周秘史》載：丙辰年八月，宰相陳闖以柳妃服孝期間行為不軌之名報於宗祠處，宗祠大臣處柳妃以淩遲之刑。相傳柳妃臨刑之時竟麵無懼色，但曰：“奴但願隨大王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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