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刮過荒涼貧瘠的山丘，龜裂的土地裏，又怎麼種得出希望和生命來？年輕的農夫肩上扛的是鏽跡斑斑的鋤頭，望了一眼幹枯的麥苗，幹脆喪氣地坐在地上。
    可家裏還有母親，還有兩個饑餓的孩子在抹著眼睛等著他歸來。而他的妻子卻早已死去，勞累，為維持這毫無意義的生活而勞累死去。年輕的農夫又能怎麼樣呢？上天不給人飯吃，難道要去偷，去搶？
    周昭王十九年，天災，人禍。連年征戰，民不聊生。
    年輕的農夫卻不知道，他已算是十分幸運的。在這個連生存都是一種荒謬的時代，他不能奢求更多。若他往北再走一走的話，他就會發現，每走一步，幾乎都會踩著一個嶙峋的屍體。
    天下幾乎都是這樣，然而卻有個地方卻不是這樣，有個人不知道這一切的發生。
    “大王，臣妾今天漂亮麼？”
    “……”龍椅上的人沉默著，將樽中酒舉頭一飲而盡。
    金碧輝煌雕梁畫柱的宮殿裏，鶯歌燕舞，活色生香。
    “大王，臣妾今天漂不漂亮嘛！”美貌女子在他懷裏撒嬌道。
    “滾開！”龍椅上的人霍然起身，一把推開陳妃，然後冷冷地盯著陳妃，道：“寡人很累，別再煩了！”
    宮殿裏的音樂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驚惶地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因為他們連生命都屬於麵前這個男人，這個男人就是他們的神，隨時可以剝奪他們的生命，甚至全天下人的生命！
    昭王拂袖而去，隻留下低頭跪著的眾人和伏在地上低聲哭泣的陳妃。
    這就是宮廷！陳妃的哥哥是昭王的宰相，位高權重。娘家也是極有勢力的家族。隻可惜，她十六歲進宮嫁作妃子，卻從來沒有被昭王真正疼愛過。她隻是眾多妃子中的一個，她，注定了是個代價品，說明白一點，她其實隻是個換取家族地位鞏固的商品！
    陳妃伏在地上痛哭，卻無處宣泄，她隻能忍受，忍受一切，對哥哥要裝出很得寵的樣子，對所有人都要裝出一幅端莊的嬪妃模樣。
    “娘娘。”紅衣宮娥輕輕地叫，“娘娘別哭了，傷身體，我扶您回去吧。”
    ******
    “柳妃。”
    “大王臉色很不好啊，何事惹大王生氣了？”柳妃微啟朱唇，停下了手中的畫筆。畫中是在雲端飄渺的仙子。
    “沒有什麼，寡人一見柳妃你，什麼煩惱事都忘了，哈哈。”昭王道。
    柳妃卻並不順著昭王，道：“讓臣妾猜猜，恩，大王一定是為了陳妃心煩吧。”
    昭王變了臉色，道：“提她幹什麼！柳妃，寡人不想聽到這個名字！”
    昭王龍顏大怒，全天下人都怕，惟獨柳妃不怕，隻是稍稍欠了欠身道：“大王恕罪。臣妾隻是覺得，大王這麼做，似乎並不對。”
    全天下恐怕也隻有柳妃一個人敢當著昭王的麵說昭王的不對了，因為要是別人敢這麼說的話，現在早已經被千刀萬剮，五馬分屍了。
    昭王道：“唉，柳妃寡人知道你覺得這樣對陳妃不公，但是寡人也沒辦法啊！誰要她是陳闖的妹妹！要怪就怪她不該生在陳家吧！”
    柳妃也不再言語，輕輕歎了一口氣，又低下頭重新開始作畫。
    昭王咳了兩聲，說：“柳妃你在畫什麼？讓寡人也看看。”
    柳妃皺了皺眉頭，幽幽地道：“大王，臣妾覺得，您不應該在把時間耗費在柳妃身上了。天子應該為百姓造福才是。”
    昭王沉了臉說：“柳妃，寡人為繼承成康事業，連年南征北戰，不知道把我大周的疆域擴展了多少！大周興盛，百姓才能安康，這難道不是為民造福麼！”
    柳妃聞言，垂下頭不再言語，美目中卻似乎已有淚光在流動。
    昭王也呆了呆，似乎覺得剛才言語的確是有些激烈，頓時又撫著柳妃的肩膀道：“……寡人剛才太過分了些，那個……柳妃不會怪寡人吧？”
    柳妃咬著嘴唇，眼裏淚已流下。
    昭王頓時慌了神，手忙腳亂地找絲巾想為她擦掉掛在臉上淚珠，道：“柳妃你別哭好麼？寡人答應你還不行麼？別哭別哭了啊，乖。”
    柳妃哽咽道：“那大王要答應臣妾，以後不要再征戰了……其實百姓的生活很疾苦的，更何況，大王您總是親征，太危險了……臣妾要大王永遠陪著臣妾……”話未說完，柳妃已經泣不成聲。
    昭王緊緊地摟住了柳妃道：“愛妃放心，寡人答應你。”
    同時，在相府。
    書房的燈仍然亮著，裏麵傳出一個低沉的聲音自言自語道：“周昭王？真命天子？哼，的確如此啊。可從你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周的氣數將盡！”
    ******
    “什麼？”昭王一掌幾乎拍爛了桌子，“你剛說的都是真的？！”
    “回大王，臣下不敢撒謊。”
    “難道越裳氏真的是因為南楚而中斷了進貢？”昭王震怒了。
    “回大王，千真萬確，若有半句虛言，請大王誅臣九族！”
    “南楚……南楚……熒蟲之光，也敢與日月爭暉！”昭王眼裏似要噴出火來，咬牙切齒地吼道，“來人，傳寡人命令，即時起準備十五萬大軍，車三千乘，寡人要將南楚夷為平地！！”
    然而他卻不知道，這次南征，竟成為了他與柳妃的訣別，也成了他畢生的最後一戰。剩下的，就隻有柳妃的淚眼凝望，愁逐揚花。
    ******
    狼煙四起的沙場，鮮血染紅了每一寸土地。戰爭的殘酷隻有經曆了戰爭的人才能實實切切地體會，什麼叫做絕望，什麼叫做恐懼。
    從丹陽城下到漢水岸邊，沒有一處不是枯骨成堆、殘兵敗旗。
    昭王南征楚國，一路勢如破竹，隻可惜昭王隻憑兵力的強大，他自己身邊卻並沒有真正的智謀之士，十五萬大軍殺到楚國國都丹陽城時，隻剩下不到一半的兵力，何況楚人此時也是更加的勇猛，完全不懼昭王的部隊，大有玉石俱焚的氣勢，丹陽屢攻不破，反倒是昭王的部隊損失殆盡，幾乎全軍覆沒。
    “大王！快走！渡過漢水，就是我們大周的地界了！”大將軍墨戰吼道，隨手一劍砍翻一個追上來的楚國兵。
    “寡人不走，寡人什麼時候怕過死了！何況我怎麼能丟下將士們獨自逃脫！”敵人緊緊跟著，昭王一邊狼狽地逃跑一邊大喊，“墨戰，你是我最寵信的將軍，要走大家一起走！”
    昭王的戰袍已經被割成了破布片。
    “大王！走啊！不走來不及了！”大批的追兵已追上來，墨戰一分神背上已經被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鮮血如泉地湧了出來。他咬了咬牙，反手一劍已削去了背後一名楚兵的頭顱，帶著餘熱的腥臭血液從屍體脖子上那碗大的傷口裏噴出來，濺了昭王一身。
    昭王已經忍不住要吐出來，他雪白的內衣領被染成了鮮紅，就好象楚國出產的一種名貴的紅綢翠金緞子。可昭王寧願立刻把它脫下來燒掉，再把自己全身上下洗上幾十遍。
    墨戰和僅存的士兵們一路邊走邊殺，拚盡了力氣，才終於到了一處十分狹窄的隘口，正好能容兩人通過，楚兵被卡在那裏，終於可以暫時舒一口氣。
    墨戰滿身是大大小小的傷口，臉上的血跡已經幹結，身上的鎖子金甲布滿刀痕，幾乎隨時都會散開來。
    他喘著氣指著遠處道：“大王，過了漢水，就可以重振旗鼓，我們絕對不能死在這裏，您是一國之君啊，國不可一日無君！”
    昭王仍然是那麼固執：“寡人不走！寡人走了，你和兵士們怎麼辦？難道要寡人眼看著你們拚命卻自己逃走？”
    墨戰道：“大王，臣是武將啊！這麼多年臣跟著大王您南征北戰，打下多少城池，攻克多少關口，臣隻覺得這一輩子值了！求大王就讓臣完成最後的心願吧！”
    昭王問道：“你最後的心願？”
    “臣最後的心願就是：”墨戰忽然把劍插向地麵，撲通一聲跪下，緩緩地說，“戰死沙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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