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取暖香如夢.
    在我的設想當中,虹劍山莊作為一位富豪級別武林盟主的居家辦公場所,即便不是奢華壯觀,也應該是莊嚴大氣,誰知竟然是碟清粥小菜!比如現下我們呆的這個客廳,裝飾極簡,紅木桌椅,幾個花架,若幹盆栽,隻能說是整潔大方.
    一名清秀小丫鬟奉上茶後,細生細氣地說:“莊主馬上就到,還請各位稍等片刻.”
    “不知悟空師父要在此處逗留多久?”六塵隨口問道.
    我喝了口茶潤潤嗓,“貧尼與師姐同六塵師父一樣,不過是帶封書函給宋莊主.宋莊主看過函件,吾等便可返回修竹庵.”
    “悟空師太何必著急離開,在下當盡地主之誼好生款待才是!”
    人未到聲先至,雖不渾厚,卻猶如古寺鍾聲,悠揚回響,直達人心.我轉頭看向大門方向,六年來第一次有了不如馬上還俗的衝動.
    這知秋公子宋桐,果然是位驚鴻蔽月般的俊雅人物.但看他眉如遠山,瞳似漆點,麵色皎然若琳琅美玉,氣質清朗像出水芙蓉.所謂龍章鳳姿,不外如此儀容.
    望著他一路走過來,不用打拳,一樣是閑散飄逸有如晴空浮雲,我不覺有些黯然.又想到這人即將嬌妻相伴,鄙人就算有膽辜負如來卻無命辜負貓熊,心中平添惆悵.唉,一入佛門深似海,宋郎從此是路人!
    我順了順呼吸,成熟穩重地說:“宋莊主的美意,貧尼心領.隻是修竹庵中事務繁雜,貧尼還需早日返回主持大局.”決不是因為我害怕傳出尼姑勾引武林盟主的醜聞,而是近來出家者甚多,我怕我那百年老庵要被人擠塌哇!
    也不知道是我江湖地位太低,還是這位宋莊主聽力有問題,他對我的話充耳不聞,朝我們三人微施一禮,道:“請三位稍作休整,晚餐時一同到湖心亭用膳.”又徑自吩咐丫鬟帶領我們去客房.
    三年來我頭一回能獨居一室,而且這房間幽雅別致,心裏不由得有些興奮.一會兒摸摸床邊粉綠色的掛簾,一會兒玩玩以翠竹裝點的花瓶.房裏的圓桌,圓椅精巧絕倫,均是以泛著青色的玉石雕琢而成.看來這宋桐其實是個不動聲色的高手,玩的是低調的奢華.
    沒過多久,便有丫鬟過來領路帶我與貓熊,六塵去湖心亭.湖心亭,顧名思義,就是位於湖中心的一座涼亭.正值夏日,湖中荷花盛開,映星映月,也是美景良辰.亭中男子,身長玉立,一襲白衣,天質自然,斷無一絲秋之憂鬱風貌.我偏頭看了一眼貓熊.嗯,吾庵之貓熊,若著白衣,亦不落於人後,二人同立,定是連璧生輝!
    “怎麼不見杜小姐列席?”六塵開口打斷了我幻想倆美男攜手入城被女性粉絲扔出的瓜果活埋的畫麵.
    “她染恙臥床,不便見客.”
    宋施主!對你娘子有興趣的是旁邊這位六塵師父,不是貧尼.你目如電閃地望著我作甚?!
    “嗬嗬,此處風景甚佳,令人詩興大發.六塵師父,不如吟上一句應景?”我怕宋桐再看下去不是我被他看殺,就是他被貓熊謀殺.
    “數寺晚鍾聲未歇,滿身涼月看荷花.”我一愣,迎上六塵的目光,他居然也是個舞劍項公,恐怕絕非普通和尚.
    眼瞅著六塵自發成為貓熊謀殺的新目標,我趕緊又開口:“師姐!不知你有何佳句?”
    貓熊沒有出聲.盡管他蒙著白紗,我也猜得到那深潭要發海嘯,卷我個屍骨無存.良久才聽他道:“夢回不見萬瓊妃,見荷花,被風吹.”
    我又是一愣,心裏哀嚎,慧能大師!您這牆是紙糊的吧!怎麼四處漏風哇!
    “悟空師父不妨也出上一句活躍氣氛?”宋大莊主,您把我一庵之主當跳梁小醜啊,還活躍氣氛?!
    我搜腸刮肚翻來覆去什麼大小李杜,四傑八家,硬是想不出句子來應對此時狀況,隻搞出一首寫作文時用過的詩.唉,你二人開詠荷大賽我就不軋上一腳了!
    “貧尼久聞莊主‘一聲梧葉一聲秋’的美名,親臨貴莊後,又有所感,即得一詩.”對方是武林盟主,我區區庵主,拍拍馬屁,日後無憂哇!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我特意在最後二字加重口氣,就怕貓熊秋後算帳.
    “好個‘我言秋日勝春朝’!”宋桐聽完此詩後,拍掌以誇,神色卻更加複雜,目光之中似有一絲哀痛.
    難道我一見美男就格外容易散光?
    “在下也得一句.”
    領導開口,大家捧場!
    “記取暖香如夢,耐他一晌寒岩.”
    我正想阿諛諂媚幾句,腦海中卻不自覺將那詩句又複讀了一遍.現在是夏天,您又是知秋公子,怎麼扯些春天的花香冬天的岩石,我這馬屁怎麼拍啊?!
    “好句!好句!宋莊主果然才思敏捷.貧尼佩服!”
    “哦?不知師太覺得好在何處?”宋桐一臉不恥下問的認真表情.
    “‘記取暖香如夢’乃良言佳句!”沒辦法,這句我最耳熟.
    “是嗎?”我又不是詩仙詩聖,你反問也沒有意義.君不見貓熊之目光已將汝千刀萬剮淩遲之?
    “是啊!尤其這‘暖香如夢’……”我話未說完,腦中靈光一閃,想起一把彈了六年的破琴.難道你也覬覦那把貓熊所說的“焦尾古琴”?
    “吟了這麼久的詩,菜都要涼了.大家吃飯吧,吃完也好早點休息.”宋莊主果然大家風範,顧全大局.
    我心裏卻有些惴惴不安,總覺得有事要發生.
    晚飯之後,我趕緊把琴交給貓熊看管,以免引禍上身.
    正當我洗完澡,披頭散發準備上床睡覺之際,傳來有人敲門的聲音.
    “在下宋桐,找悟空師太有要事相商.”
    我兩眼一翻,宋大俠!您是喜歡半夜看信哪還是中意三更買琴啊?!這夜會尼姑要是傳出去了,鄙人惟有自盡以謝芸芸眾生.
    我係好衣帶,匆匆開門.待宋桐進房後,也不關門,以免招人話柄.
    “聽說師太有把古琴?”醉翁之意不在酒.
    “宋莊主對此琴有興趣?”我腦中飛速計算著賣多少才夠本又能逃脫法律追究.
    “在下對琴沒有興趣.對琴的主人有興趣.”
    哦,那可能要貴點.琴的主人…媽咧,你在說蝦米哇你……
    “原來宋莊主有斷袖之癖.要找此琴的主人,恐怕還需花費一番功夫.”
    唉,長得太美還是逃脫不了耽美的命運.可惜過去這麼多年,我哪還記得雷公啥模樣!
    “小昭,你還想瞞我到幾時?”
    我正想嘲笑這位兄台是不是演戲演上癮了,突然整個人僵住,不顧男女有別,緩緩伸出手蒙住了宋桐半張臉,依然還是那雙翦翦秋水的鳳眸,為何此時卻盛滿了傷痛?
    “雷公…啊…宋莊主!貧尼並非有意私藏你心愛的古琴這麼多年.隻是貧尼當年年幼,再加上你蒙著臉,貧尼實在是無法尋得宋莊主下落物歸原主啊!”我清楚地回憶起該雷公是名琴癡!
    “小昭,難道你竟恨我到如斯地步?!”宋桐一臉悲戚,看得我的心裏七上八下,不知究竟演的是哪一出,手裏緊緊抓著頸上的玉蓮.
    “貧尼與宋施主素昧平生,又談何仇恨?”不管演哪出,我惟有做好本職工作,演好尼姑的角色才保險!
    “你選擇出家為尼,還說不是因為恨我?”美人哀痛,看得我心痛.不過,這竇娥的角色怎麼也是我演啊!誰說當尼姑是我自願的啦!
    還不等我狡辯,宋桐又接著演:“不管你恨我也罷,怨我也罷,三天之後,我們照常成親!”
    宋大俠!你不想演琴癡,想拋棄糟糠演情癡,大把青春美少女成熟美少婦任君挑選!不帶你這麼折騰尼姑的哇!你是不是被雷劈傻了!
    “宋莊主如此冒犯貧尼,不知其中是否有所誤會?”鄙人送上台階,您還是快點下來吧!
    “小昭,你不要再和桐哥哥鬧別扭!以前的事情,是桐哥哥不對.”
    大俠!您哪隻眼睛看見我在鬧別扭了…還桐哥哥…嘔…幸虧晚飯沒吃多少.我撫了撫胸,想叫麵人牆來扶一下.又記起貓熊不在房內,隻好將就一手扶著白牆.
    宋桐見狀,大步走過來,一把將我摟進懷裏.
    “日後有我在,斷不會再讓你受一絲傷害!”
    聽到這句我暗叫糟糕.萬一貓熊看見這場景豈不是懷疑我倆是一對奸夫淫婦!KAO!我一蒲柳之姿的尼姑怎麼盡跟這個詞掛鉤!
    宋大俠,你搶我的定情之物,不是,是我的生日禮物作甚?!你不想讓我活你就直說,我也好提早準備跑路哇!
    宋桐手指翻飛,一下就拿下我頸上的玉蓮,又從自己脖頸上取下一根梧桐樹葉掉墜的紅繩係在我脖子上.我還想著貓熊要看見就不是懷疑而是認定我倆有奸情,必將我倆粉身碎骨挫骨揚灰!隻聽得門口有人呼喝:
    “杜春朝!你果真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