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來與卿.
    接連幾日,貓熊的表現中規中矩,不敢造次.不知是因為自己心有愧疚,還是因為覺得麵對我太尷尬.我懶得去分析他的心理活動.那日,他能當著我的麵絕情對待癡心一片的紅顏知己,難保某天他也能當著另一人的麵如此待我.我一介女尼,不宜與此人牽扯太深.
    過了一些小城小鎮,我們一行三人又進入了深山老林之中.唉,這年頭荒郊野嶺實在太多.按照慣例,應該有強盜土匪跳出來,強調一下路是誰開樹是誰栽,然後便有貓熊救美,啊,不對,是英雄救美.不過可能因為我們都是僧侶打扮,大家擔心打劫不成反而被要求化緣,所以一個路霸都沒有出現.
    “天色不早了,看來今日我們得露宿一晚.這裏有水源,比較方便.師姐,麻煩你去采些野果來.”我十分友善地指揮貓熊.
    “六塵師父,有勞你去拾掇一些樹枝來.”
    二人分頭而去.我在樹下稍加收拾,放好包裹,便起身來到湖邊,掬水洗了把臉.原本我還想洗腳,轉念一想,罷了,等會還要喝水.再說,作為女主角,洗腳容易引來色狼窺視進而調戲.我堂堂一庵之主,不能冒這個險.
    想到這裏,我靜下心,欣賞起眼前的湖光山色.何謂觸景生情?此情此景,令我想起了大學文學老師闡述的禪宗思想:“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又是山,看水又是水.”媽咧,這幾年素果然不是白吃的,我參佛都參得走火入魔了,砂子進眼裏了都不知道.
    我伸手用力揉了揉眼睛,背後傳來一道男聲:“悟空師父在賞景?”
    你這不是廢話,難道我在念經?
    我緩緩轉過身,看向來人.來者正是拾柴歸來的六塵.他已經不再扮演恒溫冰箱的角色.盡管還是一副天山雪蓮的冰冷模樣,眉宇神色間卻是溫和了不少.隻是,此刻他有些呆愣.
    一座綿延的青翠小山,一麵如鏡的碧綠湖泊,一株繁茂的參天大樹,如此多的綠色揉合在一幅畫麵之中,竟也是無比融洽,生機盎然.然而他的眼,隻看見一抹身著青衫的小小人影.那件青衫,已經洗得有些舊了,袖口的邊緣處甚至微微泛白.就是這褪色的綠,卻讓周遭的千綠萬綠都黯然失了色,因為這綠,是鮮活的.
    著青衫的人兒轉過身來,盈盈美目,淚光閃爍,顧盼之間,似怒還嗔.他隻想擁她入懷,安慰疼惜,哪有心思去管紅塵瑣事.
    我不是作者,自然不知道這位六塵心裏千回百轉越想越離譜,開口打斷了他的胡思亂想.
    “六塵師父看到這景,神情甚是癡迷,不知作何感想.可否與貧尼分享一二?”
    “看見此景,在下確實有所感慨,想起一詩.”
    啊?!您可別算計著和我比賽詠詩哎!我就勉強記得幾首以前寫作文用過的詩歌哇!那藏經閣裏的詩文,我看了就算了,從來沒背過!
    “曾慮多情損梵行,入山又恐別傾城.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
    我兩眼一黑,差點暈進湖裏.且不說我知道這詩是個達賴喇嘛寫的,又有個大唐和尚在電影裏用過,但說這詩如今牽連頗廣,涉及到兩位逝者,一位老頭,一位高僧,關鍵是鄙人的小命,您這是事有湊巧,還是故意嚇唬我哪!?
    “貧尼見此景,倒是想起裏所謂的‘是心作佛,是心是佛’來.”這種敏感關頭,我唯有叉開話題.
    “眼前這山山水水,不過是虛妄法相.千萬年前便存在於此,千萬年後亦會在此.隻不過因為我們這些看它的人,被五蘊所迷惑.即心即佛,哪怕同如來相隔十萬億佛土,隻要心是清淨,此心就是如來.”扯到後來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瞎掰些什麼.
    “即心即佛……”
    一時之間,六塵不發一語,僅與我並列站於湖邊.我再無話可說,也是沉默.可是,哇哇哇,我的眼睛好癢哇!
    “悟空師父可是眼有不適?”我動作這麼大,您現在才發現?!
    “好像是砂子進眼裏了,出不來.”說完,我又揉了揉眼睛.
    “悟空師父若是不介意,在下願意幫忙一試.”
    哎唷,鄙人等的就是您這句話啊!
    我麵向陽光,揚起了頭.六塵一手輕捧我的臉,一手撐開我的左眼,吹了吹氣.
    嗯…原來這就叫做“吐氣如蘭”哇!貧尼見識了!不過我們兩人現在的姿勢好像不是很好,容易讓人誤會.雖說這野地裏也沒什麼人來往,但是有貓熊一隻啊!再一想,這麼久了,應該發生的事情一件也沒發生,這次也不該免俗才對!
    當我意識到終歸無巧不成書,不然作者也寫不下去的時候,已經晚了.貓熊連乘法口訣都懶得背,直接一掌把六塵送進了湖裏.鄙人隻來得及觀察天山雪蓮劃出的拋物線究竟有何不同.
    結論很簡單,隻要是人科生物,被Pia飛之後劃出的拋物線,由於受力不同,距離不同,體重不同,弧度肯定不同.唯一相同的是,該拋物線一律開口向下!
    “沈碧落!你這是作甚?!”一怒之下,我直呼其名.
    貓熊第一次聽到我叫他的正名,居然惡狠狠地盯著我.
    怎麼,你以為你再看我,我就願意不計前嫌把你喝掉不成?!
    “你該不是以為光天化日之下和尚尼姑能做出什麼苟且之事吧!我的道德還沒有淪喪到如斯地步!”就算淪喪了也不會挑你在場的時候!啊呸呸呸,這是畫外音.
    “六塵不過是幫我把眼睛裏的砂子弄出來,難道你想讓我瞎掉?!”我一麵大吼,一麵指著自己小白兔的眼睛.
    鄙人一向奉行“聲音大的人才有理”的原則,不然什麼叫“理直氣壯”!
    “你居然不分青紅皂白就把人打落湖裏!呆會我還敢喝這水嗎?!早知如此,我就應該先洗個腳……這些不是關鍵!你傻站著做什麼,還不快下水救人!”
    貓熊頭一回見我如此大吼大叫,不敢再作怪,乖乖跳進湖裏把六塵給撈了出來.
    六塵被湖水洗得不染一塵,我立刻決定稍後命令貓熊另尋水源.我按壓六塵的胸腹之間,想把他嗆進去的水按出來,可惜成效不大.他人也依然暈著.按照慣例,惟今之計,隻有……人工呼吸!
    “你!趕緊渡口真氣給他!”我指著貓熊說.
    “什麼?!讓我一堂堂男子渡真氣給他?!”您這反應在鄙人預料之中.
    “怎麼?他不是你一掌打飛的?還是說,你願意讓我渡口真氣給他?阿彌陀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浮屠還是貧尼親自來造吧!”
    說完我就做勢低下頭去.貓熊一把拉開我,深吸一口氣,捏著六塵的下巴,俯下了臉.
    啊哈哈哈哈哈,您這反應,也在鄙人預料之中哇!鄙人沒有預料到的是,你二人的狀況,誰攻誰受,難下定論.不過美男接吻,果然令人賞心悅目目不轉睛,咳咳咳,貧尼什麼都沒看見.
    貓熊一見六塵有醒轉的征兆,趕快奔至湖邊,不停漱口洗臉.我心懷慈悲,決定就不告訴六塵這件事情了.
    “六塵師父,實在是抱歉.我師姐方才眼花,以為有人企圖對我無禮,才下此重手.還請六塵師父大人不計小人過.”
    “沒關係.隻是一場誤會罷了.這位悟淨師姐果然武功高強,對悟空師父真是關懷有加,無微不至!”不知怎的,我總覺得六塵這番話說得是夾槍帶棒,意有所指.
    “我師妹有恩於我,我自是應當護她周全.她若身為男子,我定早已還俗,以身相許!”貓熊話裏的刀刀叉叉也不少哇!
    “哦?沒想到你師姐妹情誼如此之深,著實令人欽佩!就不知悟空師父,在如來與卿之間,又意屬何者?”
    六塵表情不明地望向我,貓熊的目光比那深淵還深淵.
    二位好漢!你二人互扔大刀大棒自己隨意自己盡興呀!我是無辜的唻!我臉上沒畫圈不是鏢靶!刀劍無眼,你二人的心眼怎麼比那觀音大士的千眼還多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