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蘇離寒若有所思的眼神，坦然的小人兒揚起頭，回以一記陽光般燦爛的笑容，然自作主張地抓著他爹的手卻未曾放開，甚至有了更加緊迫的趨勢。
    蘇離寒沉默地收回落在瑾年身上的眼神，稍顯冷漠的視線掃過被更加緊抓的手，卻未置一詞，這放任似的態度令蘇瑾年的笑容更加明媚，很自覺地緊跟上他爹的步調。
    “爹爹，你覺得瑾年剛剛的笑話怎麼樣？”滿意地看到蘇離寒的情緒改變，頗有成功感的人邊走邊詢問起他爹的冷笑話體驗，絲毫不覺得自己這行為有多得寸進尺。
    不再被主上的冷氣壓鎖定，緩過氣來的眾管事抬起頭，視線交錯，震驚再一次占據眼眸。一直知道四少膽兒肥，一直知道主上對他態度特別，但……每一次親眼看到，還是會不由自主地被主上的放縱嚇到啊！
    得不到男人的回應，蘇瑾年挑了挑眉，精致的小臉微微糾結了下，想到他爹開口估計就是“閉嘴”二字，蘇瑾年頓時滿足了。仰頭看了眼表情淡漠的男人，蘇瑾年眼中閃過一抹狡黠，漂亮的眸子一時更加熠熠動人。
    “既然爹爹不喜歡，那瑾年另換一個吧。”牽著蘇離寒的手，蘇瑾年不疾不徐地開口，唇邊的笑意不自覺地泄露了幾分惡作劇的小心思。這一切，蘇離寒又豈會無所察覺，深知這兒子沒膽在他手上翻出多大的浪，蘇離寒便不以為意地忽視了。
    童稚的聲音雀躍了，就連隔了一段距離的管事們都能感受到蘇瑾年的歡樂。想到之前那個冷颼颼的笑話，眾人又是一陣抽搐。然，主上都不在意了，他們，自是隻有聽的份兒。
    遠遠的，那清澈的聲音在眾人複雜的期待中傳來——
    “有個人到河邊去釣魚，他先穿了個樹葉，半天沒魚上鉤，於是他換了一塊饅頭，還是半天沒魚上鉤，那個人不服氣了，就去挖了條蚯蚓，結果，依舊是半天沒魚上鉤，他氣憤之下，掏出一兩銀子摔入水中，罵道，‘TNND，要吃什麼自己買去，勞資不奉陪了！’”
    說罷，蘇瑾年得意地回頭看向那一群或抽搐或悶笑的管事，見司空步一臉無奈地搖頭，蘇瑾年齜牙一笑，囂張得仿佛一隻驕傲的小獅子。
    這就是蘇青珞趕來時第一眼所見，握拳的手緊了又緊，就連指甲刺入掌心的痛都不能讓他心中發狂的妒忌沉靜半分。憑什麼司空步和師傅都向著他，憑什麼所有管事都這麼縱容著他，憑什麼他可以牽著父親的手，憑什麼，憑什麼……
    蘇青珞垂著頭站在路邊，好半晌才克製住心中的妒火，忍住眼中上泛的水汽，蘇青珞恭敬地行禮，“青珞見過爹爹。”
    回應他的，是蘇離寒瞥過一眼的冰冷眼神，繼而，男人視若無睹地從他身邊路過，連一絲停留的意思都沒有。
    見到這一慕，眾管事心中頓時“咯噔”一下，蘇青珞不過才十歲，因孺慕之思而生的嫉妒縱然強烈了些，也不至於不可原諒，莊主的做法，未免太傷父子之情了，何況，他的手上，還掛著一個被縱容對待的蘇瑾年啊！
    蘇老本就看不慣蘇瑾年諂媚之姿，此刻竟見蘇離寒這般殘忍地對待自己的親生子嗣，頓時火大。正要仗著身份開口訓斥，卻被黃懷得製止。
    蘇瑾年抬頭看著神色冷凝的人，隻是一瞬間，他插科打諢出的輕鬆情緒被怒意取代，而原因——連他都能感受到來自蘇青珞的那股嫉妒忿恨，何況蘇離寒這等高手。以他三年陪練對蘇離寒的了解，這樣的負麵情緒絕對會讓他爹判斷為“其心善妒，有礙向劍之心”，嚴重點，他爹甚至會覺得這是對劍的褻瀆。
    蘇瑾年不由蹙起眉，粉|嫩的唇瓣緊抿著，雖然他不喜歡蘇青珞這仨便宜哥姐，但從他爹教育子女的方式，蘇瑾年不由得對這三小孩很是同情。
    偏頭看了眼倔強立著的蘇青珞，再看一眼麵色沉凝的蘇離寒，蘇瑾年敏銳地察覺到他爹正怒意翻滾得逼近上限，咽了口口水，蘇瑾年默默在心底給自己鼓了鼓勁，小心翼翼地討好道，“爹，我們一起去沐浴吧，瑾年幫你擦背……”
    又在諂媚！
    蘇瑾年話未說完，就因為蘇離寒瞥向他的眼神而噤聲了，隻可憐兮兮地眨巴著眼，一副賣萌討好之態。
    蘇離寒皺起眉，蘇瑾年的小心思還瞞不過他。一直以來，蘇瑾年都認為他的教育方式嚴酷，三年來不時冒出一些反抗的情緒，然事不關己的時候他一向很少表態，而今，這家夥居然敢把怒氣往自己身上攬，當真以為自己不會拿他怎樣嗎？
    任誰被蘇離寒這般威懾全開地審視著都不會好過，就算是陪了他爹三年，蘇瑾年自認抗壓能力還遠不夠格，頓時，蘇瑾年臉上嫩嫩的笑僵住了，這回，可憐兮兮的表情倒真不是裝出來的了。
    “蘇瑾年……”
    被點名的人一哆嗦，瞬間收回囂張地牽著他爹的小手，繼而兩手交握在腹前，垂著頭規規矩矩地站好，那千錘百煉的聆聽訓誡的姿態可愛得令人莞爾。
    蘇離寒忍不住揉了揉額，三年了，不知道磨的是這人的心性，還是他自己的忍性。被這麼一打岔，蘇離寒本欲重罰蘇青珞的心思也淡了，瞥了眼身後的長子，蘇離寒眸色一冷，淡淡道，“禁足三日，好生反省。”說罷，轉身便走。
    瞄到他爹衣袖淩風翩翩而去的背影，蘇瑾年頓時傻眼了，他到底是跟還是不跟呢？爹，你倒是吱個聲啊，別老把人家當背景，當著當著就習慣了啊！蘇瑾年糾結了。回頭瞅了眼司空步，那複雜的眼神令人深感交流不能。
    苦著臉，蘇瑾年哀怨地瞅著他爹的背影。蘇離寒你個頑石，不吱聲誰知道你的意思啊又不是你肚裏的蛔蟲！抱怨完，轉念想到自己的不良企圖，蘇瑾年漂亮的眸子裏漾滿了苦惱，半晌，終於下定決心的人咬咬牙，小跑著往他爹消失的方向趕去。
    對付他爹，臉皮要厚，厚到無敵！吼吼！
    身後，眾管事目送可愛的四少顛顛地追隨主上而去，想到接下來他們沒膽去圍觀的好戲，眾人頓覺一陣惋惜。然目光掃到大少的身影，眾管事頓時一凜，紛紛各找理由散去。
    司空步無聲歎了口氣，以他和瑾年的關係，不管他說什麼都會被曲解吧！看了眼封明，司空暗示這身為師傅的人去好生勸導。然封明尚未移步，蘇牧青便橫在兩人之前朝蘇青珞走了過去。兩人相視一眼，生恐這血緣至上的蘇老弄出些更加無法回頭的事來，正欲上前，卻見蘇老抬手便是一耳光！兩人一時愣在當場。
    蘇老瞥了眼這倆外姓者，不由冷哼一聲。他雖維護蘇家血脈，卻不是不分青紅皂白之人！剛剛他一時怒火衝頭，被黃懷得阻礙後，蘇老自然醒悟到了蘇青珞的行為偏差。即使他再看重血脈傳承，也不會無條件地盲目擁護。蘇青珞有錯，身為長輩，他自會訓之，尚輪不到封明這等外姓之人。
    對蘇老這幾近挑釁的行為，封明和司空步相視一眼，無動於衷。見他接手了蘇青珞的教育問題，兩人自是樂得輕鬆，隨口扯了兩句，兩人一前一後地離開。
    蘇青珞不過才十歲的孩子，在這一連串的刺激之下，早已委屈得止不住眼淚。本以為視如爺爺的蘇老會為他出頭，哪想竟連他都訓斥自己，蘇青珞自然想不通錯在己身，頓時更加怨恨起搶了自己一切的蘇瑾年。
    蘇老做了幾十年的白雲莊管家，又豈能看不出蘇青珞這怨恨之情，隻是，青珞心中負麵情緒之深重竟是超乎他的想象。小小年紀，竟生心魔至斯，他的未來，隻怕會毀在這心魔上！思及此，這閱人無數的蘇老也一時拿不定主意了。
    半晌，蘇老徒然歎了口氣，這是蘇家的長孫啊，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蘇離寒處置了自己的骨肉啊！蘇老定了定神，嚴肅地開口，“青珞，你若再這樣下去，恐怕將來不是被你爹逐出山莊，就是……死在你爹手上。”
    被蘇老的口氣驚住，蘇青珞好一會兒才將他的語義聽清，頓時不敢置信地抬頭看向蘇老，“為什麼！我是爹爹的長子！是白雲莊的繼承人！他為什麼要這樣對我！因為蘇瑾年對不對？他想把白雲莊給他是不是？憑什麼那個野種能得到爹爹的寵愛！憑什麼所有人都他阿諛奉承！……”
    聽到蘇青珞失態吼出的犯禁的話，蘇老臉色更加難看，毫不留情地又甩了他一耳光將人打醒。
    “蘇青珞，你給我聽好了，不管你心裏有多委屈，都得給我把這不滿壓下去，下次再這麼失態，用不著你爹動手，你會自己把自己毀了！”
    蘇老不知道自己的話能被聽進去幾分，但為了他好，蘇老還是開口勸誡，“不要老盯著別人，多找找自身的問題，如果你比他出色，別人看到的自然是你！”
    聽到這一句，蘇青珞猛然一怔，想到那日在小院中蘇瑾年表露的天賦，蘇青珞頓時臉色慘白。
    比他出色？那樣的天賦，就算是爹爹當年也做不到吧！
    比他出色？這麼諷刺的話還真是說得輕飄飄啊！
    除非他死了……
    是了，隻要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