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周禮就這麼毀了。
    抱著我回來的月落笑抽在床上，半天沒要求我繼續摔人。
    司空步後來才告訴我，蘇牧青被氣得恨不得直衝靜室拖出我爹立馬將我趕出山莊，攔下他的，是那一群因為無聊所以圍觀結果噴飯的管事們。
    月落的原話是，四少您用一個千錘百煉的後空翻安然著陸，那流暢的動作、淡定的氣質、無畏的態度，成功地令所有圍觀管事們拜倒歎服。
    不管她的語氣是驚歎還是反諷，我都已經沒有心力去計較了。在摔和被摔間，我爹出關的時間日漸逼近。
    十一月的天，漸漸涼了。在無數個站、走、摔、爬的反複循環中，我柔嫩的嬰兒肥被磨去了一圈，套進棉襖裏，越發顯得瘦小。
    我爹出關的這天，天氣晴好，蔚藍的天幕上沒有半絲雲彩，深邃而安寧。
    一幹管事們早早便守在靜室之外，我爹的仨兒女則被蘇牧青領了，站在最前麵。看老大老二老三他們在風中瑟瑟顫抖的樣子，我敢肯定他們站了遠不止一時半刻了。這群人也不知體諒孩子的感受，對咬牙堅持的仨視而不見。
    遙看三歲的蘇軒珞幾近蒼白的小臉，我不由往月落懷中縮了縮。開這麼玩笑，我爹以後閉關修煉的年頭肯定不會少，我可不想將來成為程門立雪的另一版本。
    月落自然知道懷中這懶散的小鬼動的什麼心思，抽了抽嘴角，月落終究忍不住開了口，“主上以為，持劍者當先磨礪心性，唯有心性堅定之人方能大作為。而磨礪心性，便是從這看似不經意的小事開始。三位少主子如此年幼便能有此番堅定心性，管事們心裏便有了分曉。倒是你，以後若是犯懶，千萬別給莊主知道。”雖然這是不可能的。月落在心裏默默念叨了一句。
    我爹的教育方針……果然夠鐵血……
    再一次深刻認識到蘇離寒的高要求高標準，我不由為自己的未來感到嚴重的擔憂，尤其，他還占據了我名義上的爹這一加劇現實磨難的要職。
    正在心裏長籲短歎著，月落抱著我便往眾人方向走去。管事們看到我出現，紛紛露出意外的表情。
    “胡鬧！”蘇牧青蹙起眉，一臉不悅地看著抱著我的月落。作為一個天真無邪基本等同於無知的嬰幼兒，我自然是被判定為沒有決策能力，故而，蘇牧青自然是認為月落自作主張抱了我過來，對於這樣僭越的行為，蘇牧青立刻嚴加斥責。
    “蘇老，這等小事就先算了吧，主上即將出關。”司空步自然明白若非蘇瑾年要求，月落是不會主動出現的，但他怎麼也沒料到蘇瑾年會主動前來。雖然詫異於他的意圖，但司空步倒也沒多震驚，掃了眼被放到地上的蘇瑾年，司空連忙出聲打斷蘇牧青的斥責。
    被提醒的人冷哼一聲，卻見那侍女沒有半分慌張膽怯之情，極沉寂地站在蘇瑾年身邊，而那小鬼，更是一臉無畏地瞥了自己一眼，轉而看向靜室石門，蘇牧青的臉色頓時難看極了。
    後麵一群人精瞄過此情景，更是一陣觸動。司空步的話，表麵是給蘇牧青台階下，實則卻是在維護四少啊。想到莊主生日宴上四少出現時，便是他第一個辨認出來，而後，主上更是將人交由他照顧，眾人精心中頓時猜測紛紛。
    不過，四少小臉上這鎮定自若的表情實在是可愛得惹人回味啊。
    眾人肚裏那彎彎腸子正興高采烈地算計著，靜室的門突然從裏麵響了，隨著巨大的石門緩緩打開，一襲白衣的男人出現在眾人眼前。
    這男人比之三個月前，氣勢更加冷肅，即便隔著五丈遠的距離，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令人心寒的威勢。
    眾人頓時垂首，單膝跪地，恭聲祝賀，“恭迎主上/父親，賀主上/父親。”
    良久的沉默令單膝跪地的眾人心中一顫，正無措時，那熟悉的冰寒之音緩緩響起，“免禮。”
    眾人紛紛起身，眼尖的瞬間發現身前四位少主子少了一人，再一看，那年紀最小出場最遲的人，此刻居然蹭到了一身冰寒煞氣的主上身邊！
    這膽子，鎮定自若是小瞧他了！
    步出靜室時，蘇離寒便知蘇瑾年人在外麵，推開門第一眼看到他時，蘇離寒並沒有半分驚異。不過，當眾屬下恭迎他出關時，看到蘇瑾年居然一搖三晃地朝自己走了過來，蘇離寒不由微微怔了怔，卻不想，竟讓人得了空撲上自己。看著緊緊扯著自己衣服下擺的手，蘇離寒頓時感覺額上某根青筋的跳動失了尋常頻率。
    “爹爹好~~~”雖然搖搖晃晃，但你定的目標你兒子我確實做到了，而且還態度如此虔誠地主動過來接受檢驗，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所以，爹啊，可以放過我了吧！
    看到我那可憐兮兮充滿討好意味的眼神，蘇離寒神情不變，隻微微彎腰，拎住我小棉襖的後衣領，毫不吃力地將我拎起，放到一邊，繼而舉步便走……
    “跟上。”
    我看了看僵硬的月落，又掃了眼呆滯的司空步，這才瞄向因我爹走過而自動分開的眾神情微妙的管事，咬了咬牙，我一臉憋屈地邁開步子，搖搖晃晃地跟在蘇離寒身後。
    太狠了，這哪裏是檢驗，這明明是地獄式的終審判決！
    身後，蘇牧青的臉色一片黑沉，六歲的蘇青珞、四歲的蘇紫綺、三歲的蘇軒珞看著父親離開的方向，眼中幾分黯然失落幾分鬆懈怔然。
    分散兩側，目送那對詭異的父子離開的眾莊內管事們，則相視震驚。沒有人料到主上竟容許四少那般近身而立，更無人敢相信，主上竟會讓他跟隨身後！而那不過十四個月大的幼兒，居然真的就這麼跟著他走了。
    從靜室到竹苑，這段路程並不近，尤其對於剛學會走路的我來說，這其實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腳越來越重，越來越痛，抬頭看前方，蘇離寒就那樣不緊不慢地走在前麵，絲毫不顧忌我此刻不過一弱小幼兒。想到前世年幼時，圍在我身邊的人哪個舍得對我厲聲相喝，長那麼大，何時受過這樣的苦！蘇離寒，他憑什麼決定這樣對我！
    “啪——”
    早已酸痛難忍的腳再也挪不動了，啪嗒一聲狠狠跌在石徑上，沒有防護的手掌頓時擦出一道血痕，火辣辣的疼痛感鑽心而入。
    “起來。”蘇離寒轉身看向那在哪兒摔倒就在哪兒趴著的兒子，蹙起眉不悅地開口。
    冰冷的聲音沒有半分為人父者的舐犢情深，瞬間刺激起記憶深處跌倒在雪地裏老爸老媽噓寒問暖的畫麵，那長久以來一直被壓抑著的委屈湧上心頭，酸澀得令我再難說服自己撐下去，眼淚，不由自主地滾落。
    蘇離寒袖手而立，他不認為這樣的一點小傷能對這人有多大傷害，然而，聽到他的話，趴地上的人卻隻是抬頭看了他一眼，雖慢慢爬坐起來，卻逆反似的一抽一抽地哭出聲來。很快，那精致的小臉上便是一片淚痕，瘦弱的身體一抖一抖的，甚是可憐。
    蘇離寒眉疊得更深了，語氣更顯嚴厲，“閉嘴，起來！”
    然而，這句斥責卻起了反作用，原本的抽泣聲不見停止，反而變本加厲起來。
    蘇離寒眼神一冷，轉身便欲離去。驀地，眼神掃過那雙擦傷的手，不過片刻，掌上細嫩的肌膚已微微腫起，滲出的血珠令傷口處更加慘不忍睹。偏偏那雙手還不自知地胡亂動著，賭氣般扯著腳上的鞋。待到鞋襪脫掉，蘇離寒不由一窒，那隻巴掌大的腳上，一片紅腫，夾雜著細細的水泡……
    小孩子的身體，竟是這般脆弱的嗎？
    蘇離寒上前幾步，屈膝蹲下，正要檢查另一隻腳，毫不留情的一巴掌狠狠甩在他手上，在相觸的袖口留下斑駁血跡。蘇離寒沉下臉，明顯透出不悅的眼緊緊盯著蘇瑾年，而他的兒子，咬著唇，紅著眼沙啞地開口，“我要回家！”
    “你又不是我親爹，憑什麼訓我！”明知道再也回不去曾經的家，明知道當前是該和這人討好關係，明知道……就算是再清楚不過，我還是吼出了聲。再怎麼勸慰自己，曾經的溫暖一幕幕刺激著如今的冷漠，從未視如歸處的地方，又如何能忍受這般殘忍的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