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紀 Chapter9.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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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瑞蘭,”畫室的門被打開了,是太陽的聲音,“你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莫因今晚的葬禮……”
我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然後頭也不回的說道,“出去。”
“我把粥放門口的桌子上了,記得喝。”太陽輕輕地把門關上,絲毫不為我無禮的舉動和粗魯的說話方式感到不滿。
昨天晚上,莫以拉告訴了我莫因的死訊,躺在床上時,我卻做了一個夢,最近總是在做奇怪的夢,但是這個夢又是無比的真實。
他身穿一件白色長服,站在白色的高台上,慢慢地向上一躍,像白色的羽翼豐滿的幼鳥第一次張開翅膀,但是,他並不是自由飛翔天際的鳥兒,而是人類接受死神冰冷的懷抱。
耀眼的長服,死亡的高台,張開的雙臂,鮮紅的血跡,破碎的身體,染血的土地,到最後,畫麵定格在一個讓人感到悲傷的笑容上。
我聽到我嚅嚅的嘴唇中,吐出一句話,“總有一天,我會像你這般死去的……”
驚醒後,我來到了冥王星所說的畫室,這裏寬敞而明亮,尤其是有一個會議室裏那樣的玻璃牆,在陽光的照耀下,整個人都要融化在這種溫暖中,可是雖然設計的很漂亮,我卻沒心情去欣賞,因為在莫因的葬禮之前,我要在葬禮上向他獻上最後的禮物,所以一定要最好、最獨一無二的禮物。
在這裏見到的多是西洋畫,主要畫種是油畫,我所知道的油畫大約是15世紀由荷蘭人發明,前身是歐洲繪畫中的蛋彩畫,現已用快幹性的植物油調和顏料在用亞麻畫布上做畫,顏料幹燥後,能長期保持光澤,憑借其遮蓋力和透明性充分表現描繪對象,色彩豐富,立體質感強。
但我最擅長的卻是水墨畫,水墨畫以筆法為主導,充分發揮墨法的功能,掌握濃墨、淡墨、幹墨、濕墨、焦墨等墨的濃淡變化,其基本要素為單純性、象征性和自然性,講究“氣韻生動”,不拘泥於物體外表的肖似,而多強調抒發繪畫者的主觀感情。
這裏雖沒有筆墨紙硯,但畫室中的顏料卻也不是可以直接畫油畫,用水調了調,竟也有墨的樣子,萬幸的是,這裏有必用的類似宣紙的畫布和狼毫筆,不過我不敢斷定那是不是狼。
我深吸一口氣,執起筆,輕輕地落下。
在生命的麵前,我們一直是渺小的,因為人都有貪生的想法,希望可以永遠幸福快樂下去,但是總因為某些原因,被迫停止在路上,無法走下去,後麵的人便會把這接力棒傳下去,讓這個種族完整的延續。
莫因,他和我,可以說是交情不深,可是才剛剛見過麵,卻發現了他無法在生命這條大道上走下去,有些東西不是廉價的,其中一種便是感情,如果我們之間沒有交集,聽到這個消息我不會感到傷心,可就是憑著那淺薄的交情,我卻會感到心很難受,就像有一條線慢慢的斷裂開來一樣。
我把所有的情感,傾注在了畫筆上,努力想表達出自己的意思,讓大家都懂,都明白。
那種感覺,也許是旱鴨子掉進深海中,無法呼吸,以至於漸漸絕望,最終沉落在冰冷刺骨不見天日的海底中,多少年後,隻會看見一具白骨,唱著無人聆聽的歌。
最後一筆落下,有水滴滴落在畫布上,慢慢的暈染開來,成為了一小朵四溢的墨花,當做了畫麵的裝飾。
我在不安,我清楚自己不屬於這裏,卻也不知道該如何回去,是的,我回不去了,必須在這裏活下去,格瑞蘭,我向你承諾,用你的身體,好好的活下去,希望在這裏,當我死去時,會有人像我一樣為別人的離開而為我哭泣。
我站起來,用紅色絨布把畫蓋上,同時也把最後的想念親手埋葬。
──這幅畫,是給莫因的葬禮,卻也是給格瑞蘭的葬禮,因為從今以後,沒有格瑞蘭,隻有我。
*********
午夜,下了些浠浠瀝瀝的小雨,坐落在騎士團駐地最南邊的黑色陵園裏,霧氣彌漫,碑石潮濕,寂靜無聲,隻有冰涼的風呼嘯而過,更顯陰冷空曠。
這裏,隻有我和莫以拉兩個人。他跪在軟墊上,低垂下頭,銀發淩亂的飛揚。我則是站在他的後麵,默默的注視著,既有他的背影,也有那塊淺灰色的墓碑上,鮮紅的Moryne(莫因)六個字母。
“為什麼,我不去早點找他呢,”莫以拉靜靜地說著,瞳孔像一口幽深的潭水,“我以為那是永遠,當他閉上眼睛的時候,甚至我沒來得及一個擁抱。”
“我不想安慰你,”我在他的旁邊蹲下,看著他和莫因有幾分相似的側臉,“隻是建議你,把心中的痛宣泄出來就好了,宣泄過後再以微笑麵對明天。”
他頓了頓,坐在軟墊上,捂著臉把頭埋入雙膝中,沒有出聲,隻是小幅度的晃動著肩膀,看起來反而更悲哀。
我拿出那幅畫,卷開鋪平,點了火,放在墳頭讓它燃燒,明亮的顏色吞噬了黑暗的愁雲,就這樣看著火光中被扭曲的墓碑,竟有些恍惚。
小雨漸漸的大了起來,霧越來越濃,簡直成了一團抹不幹的泥,相反,四周卻吵鬧起來,仔細一聽,還有脆弱的蟲鳴。我不知道這樣的雨中為何還有昆蟲不知疲倦的叫著,也許這些可愛的牲靈也是來送莫因最後一程的。
這我不由得想起了這麼一首曲,悠悠的調子自然的回響在耳畔:
浮雲都是這麼飄過
年華都是這麼流過
歲月褪盡顏色
隻留下了一片水墨
枯萎的薔薇藤
破碎的水晶淚
放在火焰之中
歲月褪盡顏色
隻留下了一片灰末
蕩漾在天地之間的風
吹得一切分合
也吹得記憶飄散
像那歲月褪盡顏色
水墨,灰末
一切被永恒淹沒
……
等我發現自己唱出來而停下時,莫以拉回頭看著我,把我看的寒毛倒豎。
“大人,我們回去吧。”他站起來,拿起軟墊,衣袖不經意的滑落下來,露出那條月白石的手鏈,末端垂下一顆淺綠色的小鈴鐺,鈴鐺上刻著罌粟花的花紋。
我跟著他坐上離陵園不遠的馬車,往回走。
一路,沉默無語。
*********
回房間的途中,我呆呆地站在長廊上看著那幅“奇跡”,注視著少年永遠同樣的動作,承受著永遠同樣的痛苦。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有人從我身後走了過來,為我披了件帶有體溫的袍子,我才回過神來。
“冥王星?”我真的很驚訝,那個冰雕居然有這麼體貼的動作。
冥王星輕輕點了一下頭,“格瑞蘭,我有話對你說。”
“說吧。”汗,怎麼感覺這個情景似曾相識。
他低下頭,臉離我越來越近,我被嚇得不敢動,最後湊到我耳邊,低聲說道,“小心薩維德拉,也要小心……莫以拉,他的身份資料是空白的。”
我咬了咬唇,沒有說話。
他退開幾步,和我擦肩而過。
我看著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的拐彎處,轉身就走,隻是在轉身的那一刹那,忽然記起莫以拉戴的手鏈,是莫因的,可是為什麼呢?是莫因送給莫以拉的麼?
思考到房間門口,結果差點撞倒雙手端著餐盤的安尼加。
他瞪著我,“大人,聽說你今天沒吃飯?”
“我可是喝了一碗粥的。”我連忙舉手以示自己的清白。
他歎口氣,“大人,你本不必如此的,聽天由命誰也說不清,這是常有的事,況且,騎士即使不是老死、病死,總有一天也會在戰場上被敵人殺死,甚至連完整的屍骨也無法找到,戰爭就是這樣殘酷。”
我怔了一下,從未想過,總有一天我也會上戰場,戰爭一直離我很遠,如今卻突然變得好近,也許不但我會死在戰場上,所認識的人也會倒在血泊中,雙眼無法合上。
安尼加把餐盤放在一邊,溫柔地抱住我,“大人,想哭就哭吧,明天你依舊揚起頭顱,萬分驕傲。”
哭吧哭吧,就在這一天,把所有軟弱的淚水留個幹淨。
不知不覺,天已微微亮,陽光照耀在長廊上的壁畫,上麵手執高腳杯的少年停下腳步,露出淡淡的笑,窗外,下了一夜的雨也不再落下,而雨過天晴,碧藍的天邊出現了一道絢麗的七色彩虹。
──願,我有一天,能帶給所有人以快樂,就像見到如此美麗的彩虹一樣,在這裏的美好生活,我會親手去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