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恩看著後視鏡中老奶奶消瘦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時候，突然有種難以名狀的依戀，他知道，自己再也不可能回來了。
    再見……
    喬恩輕聲說著，一腳用力的油門，整輛車怒吼著直竄出去，消失在這座城市繁華而蒼涼的夜景中。他還有一件事情要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華燈初上的是時候是這座城市真正蘇醒的時刻，閃爍的燈光，嫵媚的眼神，晃動的酒杯和大把的鈔票一起，交織成了這座城市光鮮亮麗的夜的世界。沒有人會在乎那些路燈下渴望的眼神，沒有人會在意那些天橋下孤獨的身影，更沒有人會憐憫那些餐館外踟躕的腳步。因為他們無關緊要，因為他們不值一提，他們隻不過是這座城市的垃圾。
    誰會在乎垃圾？
    喬恩苦笑，他是不是垃圾？至少沒有人會在乎他不會再有……
    一種危險的感覺掠過喬恩的心頭，那是種野獸的直覺，就好像捕食的餓狼在撲向獵物的一瞬間，發現另一隻老鷹也在撲向自己一樣。那是種與生俱來的感覺。
    這種感覺來自身後！
    喬恩想要反手襲向身後的危險，可是就在他的手要離開方向盤的一刻，他突然發現自己自己已經身處鬧市，街道兩邊來來往往的盡是行人，他不能鬆手，就是緊急刹車都不行，隻要他做錯一個動作，就會有人喪生車輪。
    所以他沒有動，他不能動！
    他不動，身後的人動了，後座上一隻手搭在了喬恩的肩膀上，而那隻手上正拿著一把鋒利的匕首，此刻，鋒利的匕首正明晃晃的架在喬恩的脖子上。
    在那一瞬間，喬恩的腦中就閃過無數個念頭，這人是誰？為什麼會在車上？警察？不是！警察不會拿到抵著自己的脖子，那麼是誰？是他！
    “晚上好阿SIR，這麼晚了還加班啊”身後的聲音一響起，喬恩就已經知道自己判斷的不錯，就是他，那個冒牌的城管。
    “你想怎樣？襲警？”喬恩聲音鎮定的問。
    “襲警？我可沒這麼大的膽子。還好你並不是警察”身後拉雜胡的聲音淫笑著。
    “我不是？”喬恩一驚，依然強裝鎮定。
    “你是？你是個今天一早就上了電視的警察？還在新聞上輪番播放？”
    喬恩明白怎麼回事了，敢情自己這麼快就上電視了？可是不對啊，媒體怎麼會有自己的影像的？還有，官方怎麼會這麼快就公布自己的消息的？他們不怕引發恐慌嗎？
    “哦？我都上電視了？我怎麼不知道？”喬恩試探道。
    “呸，別以為自己有多了不起，不就搶了個頭版嗎？老子當時在，老子也上頭版了。哪還輪得到你。”
    “是嗎？你還有這興致？”喬恩試探道。對方這麼說隻好表明他不知道自己是殺手，或者說不確定自己的身份，否則誰有閑心和殺手搶著刺殺總統啊。
    “切，老子才不稀罕呢，不就是國賓館天燃氣爆炸的幸存者麼，神氣個什麼勁？”
    喬恩靈光一閃，幸存者？對了，自己在走出國賓館的時候被警方重重包圍，那時候似乎在警車後有不時探出的攝影機，難道是那個？怪不得拉雜胡說在新聞上反複播放呢，原來新聞把他報道為走出爆炸現場的幸存者了。估計是之後劉英用重機槍掃射導致在場的人員車輛嚴重損失，攝像機緊緊拍到的簡短鏡頭通過衛星傳到電視台，再加上官方一直說國賓館是天燃氣爆炸，所以新聞媒體胡亂猜測的吧？
    “沒想到你這幸存者還挺牛逼啊，逃出來了還偷了國賓館裏的文物。怎麼著？見者有份，吐點兒出來吧。”拉雜胡燦笑著，手裏匕首在喬恩的脖子上晃了晃。
    偷文物？這又是怎麼回事？
    “文物？什麼文物？我不知道啊。”喬恩是真的不知道，他要套口風，看看拉雜胡知道什麼。
    “別他媽蒙老子了，你以為老子不知道？電視上多說了，你們這些幸存者離開國賓館之後，幾件那裏麵展示的重要文物就不見了，不是你們拿了誰拿了？”
    原來是這樣，官方確實還不敢公布總統遇刺的消息，一害怕國際輿論影響，二也害怕老百姓知道凶手依然在逃之後引發恐慌。可是這凶手在逃又是事實啊，總不能不緝逃啊，於是想出有人偷了文物這樣的事情讓群眾舉報，一來打到了追捕目的，而來也避免了群眾恐慌。
    喬恩冷靜的分析，在對方短短的幾句話中分析出當前的形勢，對方的目的和自己準備的對策。
    “可是，東西不在我這啊。”喬恩順水推舟，既然對方說“你們”那麼至少他認為自己這邊是複數單位的人數。
    “還裝，信不信老子送你去見閻王？你別騙三歲小孩了，瞧你這一身傷，指定是把同夥都宰了吧，現在東西不在你手上在誰手上？快他媽交出來，否則老子……”
    喬恩仔細的觀察者路上的情形，終於發現一個長長的街心噴泉，幸運的是噴泉周圍並沒有什麼人。而他的脖子上肌肉的感覺告訴他，身後的人右手握刀的角度有了些許的改變，同時左手的手指已經輕微的觸碰到自己肩膀，看來拉雜胡要用雙手死死的夾住自己的脖子，然後用刀在自己左邊脖子上拉出一道血痕警告自己了。這麼說拉雜胡的身體已經前傾，雙手上並沒有什麼依托物，就是現在！
    喬恩一腳油門到底，車子在半秒鍾的時間內飆了起來，隨即猛地撞到前麵的噴泉上停了下來！拉雜胡由於剛要站起身來夾住喬恩脖子，整個身體處在一種向上無支撐的情況，在這一快一停間慣性作用的整個人從後座上彈了起來，撞向前麵的擋風玻璃上，喬恩也在這一毫秒的時間裏抬起唯一握住方向盤的手扯住頭頂飛過的拉雜胡用力向下一拉，正好擋在自己麵前。可憐的拉雜胡就這樣成了喬恩的氣囊，擋住了大部分由於車頭撞擊帶來的衝擊力。
    這一切都是在一秒內發生，川流不息的行人直到聽到一聲巨響，才發現一輛警車結結實實的裝在街心的噴泉上。漸漸的，勇敢而好奇的中國人開始了恒古以來本民族的優良傳統——圍觀。
    隻是圍觀，沒有人報警，也沒有人打120。大家都秉承著圍觀的行為準則，我隻看，我不說話，我更不幫忙。
    緩緩的，車門被打開了，一個人艱難的爬了出來，一躬身倒在地上。
    大家都默默的看著這個爬出車外的人，沒有人去幫他一把，甚至連幫他的意思都沒有，大家都隻是看著，看他是誰，看他怎麼死。
    喬恩艱難的支起身子，卻又脫離的倒了下去，在支起身，再倒下去，再起來，再倒下去……
    周圍站著重重疊疊的人，卻沒有人有絲毫表示，大家都冷漠的看著這個滿身是血的倒黴鬼爬起來又倒下去，好像那是件很有趣的事情一樣。
    好疼啊，喬恩摸了摸下腹，怎麼這麼疼啊，於是他就發現一柄匕首正插在自己的肚子上！剛剛的一撞見拉雜胡雖然幫他擋住了前麵的衝擊，可是他手裏的匕首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刺到了喬恩的肚子上。
    見鬼。喬恩詛咒著，吃力的扶著車身艱難的站起身來，有什麼東西正緩緩的從他身上流逝掉，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緩緩的扭過頭去看駕駛座上橫躺著的拉雜胡，已經不省人事了，不過不急死不了。算了，不去管他，自己還有事情要做，很重要的事。
    於是喬恩拖著沉重而身體，緩緩的走向人群，人群很配合的分開一條路，沒有人上前扶他，甚至沒有人表示哪怕一丁點的關係，人們就這麼冷漠的看著這個渾身是血的人一步一步痛苦的走出去，麵無表情。
    喬恩已經習慣了人群的冷漠，不，應該說他從不認為這樣的人會有什麼所謂的同情心憐憫心。他們都隻是這座城市蒼白的過客，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快樂著自己的快樂，哪管別人痛苦著別人的痛苦。
    好困啊，眼前的景物怎麼開始模糊起來了？一陣陣的，是誰在搖晃街燈？一晃一晃的。真累呢，好像好好休息一下啊。喬恩拖拖踏踏的走向街邊，走向一間隻打開一個小門在晚上方便客人取錢的銀行裏。那是一間叫陝甘銀行的小銀行。
    來來往往的人看到這樣的一個人都吃了一驚，紛紛繞道而行，然而依然沒有人上來哪怕關心的問他一句，甚至沒有人為他打一個電話，大家都隻是遠遠地避開他，談論幾句，然後離開。這個人是死是活和他們又有什麼關係呢？不過是個普通的路人而已，沒必要惹麻煩上身，看看熱鬧就好。
    終於，喬恩來到了櫃麵前，屁股重重的坐在椅子上，身體就軟弱無力的靠在櫃台上。
    “我要彙款”喬恩說。
    “對不起，請排號。”坐在電腦麵前相貌清秀的銀行職員頭也不抬的說，她麵前的屏幕上正激烈的進行著偷菜運動，她可不能分心。
    “沒有人了”喬恩說完，重重的咳了兩聲，身體力的力量正在逐漸消失“就我一個”
    “不好意思，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本行隻辦理取款業務，要辦理彙款業務清明早八點後準時前來辦理。”銀行職員的頭依然沒有抬起來。
    “我等不了了，就現在……”喬恩已經看不行眼前的景象了，隻是依然堅持著要完成他最後的事情。
    “十分抱歉先生，我行規定下午五點後是不能辦理彙款業務的。”
    “我不管……我現在就要彙……”喬恩的頭重重的倒在櫃台上，卻依然堅持著。
    “先生，如果您真的有特別重要的款項必須馬上彙出的話，可以在前台先填寫VIP客戶申請表，之後預先存入至少五十萬以上的現金成為我們的VIP客戶，這樣您可以享受隨時彙款的最貴服務，當然，存款的時間是在每天工作時間，也就是早八點至……至……”
    銀行職員一抬起頭，就看到一雙隱藏在獻血後冷冷的眼睛，這似乎讓她想起了看過的美國電影中的吸血鬼。
    “彙款……現在就……要！”喬恩的聲音已經模糊不清。
    “好的，好的，您這屬於特殊情況，我們幫你向總行申請一下……”銀行職員結果一張滿是血汙褶皺不堪的支票。
    “不好意思，您的這張支票已經嚴重汙損，根據我行規定，必須為您辦理更換支票手續，請您到前台填寫申請……”
    “你……想變成我這樣嗎？”喬恩死死的盯著銀行職員，他已經失去了所有力氣，眼中卻充滿著殺氣。
    “……好的好的，向您這樣的特殊情況，我們給您特殊辦理好了……啊，兩千五百萬！您這屬於數目特別巨大，我們建議您辦理一個在線理財專項賬戶，方便您的……”銀行職員終於還是閉上了嘴，因為她在喬恩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感覺，一種死亡的感覺，如果她再多說一句，那麼這種感覺就會落到她的頭上。
    “那麼，請問您要把款項彙到什麼地方去呢？”
    “鳳陽”
    “收款人是？”
    “李媽媽……”
    “李媽媽是稱謂嗎，我們需要人名。”
    “不知道……你就寫寄給李媽媽……好了”
    “可是，我們不清楚到底是哪個李媽媽啊……”
    喬恩一咬牙，手上一伸，居然穿過櫃台下麵彎彎的進出幣口，抓住銀行職員的衣領，然後歇斯底裏的吼道“李媽媽就是李子他媽，李子他媽就是李媽媽。你隻要把錢會給她就行了，會給她！”
    銀行職員驚訝的看著喬恩，並不是因為對方很神奇的穿過進出幣口抓住自己的領子，而是喬恩每吼出一個字，身上的每個毛孔就滲出一層血水，對方吼完這句不長的話的時候，站前櫃台前麵的，已經是個血人。
    “好……好吧，收款人：李媽媽，括號，李子他媽。是這樣嘛？”銀行職員顯然是被嚇住了，居然真的這麼記錄下喬恩說出的話。
    “是的……就是這樣……”喬恩吼完那句話，已經把身上最後一點力氣都吼出去了，終於趴倒在櫃台上。
    “那麼有什麼話要傳遞給收款人的嗎？”銀行職員問，電腦上的光標停留在“收款注意事項”一欄中。
    “就說……就說，媽……前給您彙回去了，冬天冷，多買幾件羽絨服穿著……別省錢了……想買點啥就買吧……想吃啥……就買啥……兒子今年過年……不回去了”隻能為你做到這樣了李子，對不起，不能幫你去喝大明的喜酒了，對不起，不能親手給咱媽挑件暖和的羽絨服了，對不起，不能親手伺候他老人家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喬恩緩緩的站起來，轉過身去，一點點的向外挪去，他已經聽到外麵轟隆的車輪聲和警用直升機震耳欲聾的螺旋槳聲了。
    “就……這樣了？”銀行職員小聲的問，她顯然不明白為什麼兩千五百萬的巨款要彙給一個老太太，而要對方注意的隻是，好吃的，羽絨服這樣的事情。
    “就這樣吧。”喬恩終於沒有了牽掛，緩慢而堅定的迎向了外麵耀眼的燈光。
    那是死神的微笑嗎？
    李子，我來了，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