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引子 七夕明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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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的月色皎皎,澄淨如江。七夕的月是半圓月,不是滿月,古往今來,年年歲歲,從來不得圓滿。
南國如此,汴梁亦是如此。
這輪明月,如鉤亦如刀,如他染霜的兩鬢,如他淡漠俊朗的雙眸,亦如他殘留酒汙的唇瓣。
獨自憑欄,一壺酒,一盞金樽,酒未醉人,人已自醉。
也罷,七夕之夜是他的生辰,這個七夕夜是他四十二歲的生辰!他素愛填詞,今日誕辰,他也不忘作首。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闌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此詞一出,你當是想起,他就是李煜!
那個有著“一江春水向東流”愁緒的人間惆悵客,那個“天教身心於願違”的南唐末代君王,那個不知“春花秋月何時了”的風流帝王!
此時的他早已褪去了年少輕狂、君王風流,獨留滿腹惆悵、餘生悲切……
他眼含笑意,邀自己歌妓吟唱,望著歌妓舞姿翩躚,字字圓潤,他笑意深了些。
再回眸,酒盞已翻,酒漬順著桌沿墜於地上,酒汙流入他的袖間。
歌妓依舊唱著《虞美人》,頻頻向他點眸。
李煜慵懶地望著歌妓,慵懶地依靠著臥榻,好久沒這樣享受了,自己好像又是南唐的王了。
殊不知,這是他生命終結的一夜,他生命中最後一個七夕夜!
生於七夕,魂歸七夕,李煜的生命軌跡宛如一個完整的圓,從起點又重歸起點。
南唐升元元年(公元937年)七夕夜,正當南麵大地家家戶戶盛傳牛郎織女的動人傳說,水靈明豔的水鄉姑娘偷偷向織女星“乞巧”,親密無間的戀人相依於藤架下偷聽牛郎織女私語之時,我們的主人公李煜也宛如仙人,在這浪漫美好的日子降臨人間。
“佇靈匹於星期,眷神姿於月夕”王勃這首《七夕賦》充滿神話色彩,七夕不單是百姓歡度的節日,也是神靈們的佳節。
“七月七日為牽牛織女聚會之夜。是夕,人家婦女結彩縷,穿七孔針,或以金銀鍮石為針,陳瓜果於庭中以乞巧,有喜子網於瓜上則以為符應。”載於南朝梁宗懍《荊楚歲時記》的這段文字,將七夕之夜描述得寧靜恬美。七夕夜生的人,定也帶著這樣的美麗,會是很討巧的。
“迢迢牽牛星,皎皎河漢女。纖纖擢素手,劄劄弄機杼。終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
迢迢牽牛,皎皎織女,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七夕之夜出生的人,會不會也被這個“情”字,糾結纏繞一生?
“七夕今宵看碧霄,牛郎織女渡鵲橋;家家乞巧望秋月,穿盡紅絲幾萬條。”
嗷嗷之聲一響,果然牽動紅絲千萬條!接紅帕傳熱水,產房中當是一片熱鬧繁忙的。嬰孩啼哭聲震徹雲際,產房內所有人方鬆了口氣。李煜母親鍾氏七夕產子,氣虛體弱的她產後虛弱,麵上依舊帶著笑容,疲憊的臉上寫滿幸福。小李煜粉嘟嘟的麵孔,額頭寬寬的有福相,宮人不住讚揚之餘,李景通已至夫人帳下,看到自己的小兒子,李景通已顯滄桑的臉上閃現著慈父的暖意。
“今宵適乃七夕佳節,吾兒在此吉日良辰降生,為父祝願他終生幸福,諸事如意,就為他命名‘從嘉’,讓他一切從‘嘉’吧!”李景通點點兒子的鼻尖,眼底笑意猶見。(李煜初名喚李從嘉)
多久沒這樣開心過了呀!李景通歎息,這該是他第六個兒子了,可惜的是,二兒子之後連著三個兒子都夭折了,他已經不知再為人父是何感覺了!李景通咬咬牙,素來儒雅的他第一次麵露狠色,“我一定要將從嘉護好!”
三日後,小李煜眼睛初開,鍾氏本是驚喜的心頓時涼了一大截,這孩子居然有兩個瞳孔,這不是傳說中的重瞳子嗎?
李景通知曉後,驚愕之餘訕訕一笑,他麵上安慰淚眼婆娑的妻子,心底卻是譏誚鍾氏婦人之見!
從嘉命貴不可言,哪裏會不吉利?重瞳雖有兩個瞳孔,與常人有異,但古往今來,史書所載重瞳之人,都是聲名赫赫之輩。舜帝是重瞳子,晉文公重耳春秋五霸之一,楚霸王項羽都是重瞳子,這些風雲人物,哪個不是有所作為,作了豐功偉績,名留青史的?
李景通再細細端詳自己的兒子,額寬目朗的,兩隻眼睛黑溜溜的,就是有氣度,哪裏隻是個小孩子?李景通越想得意,這小子莫不是上天對他前些年所受喪子之痛補償?
李景通對小從嘉的厚愛就此萌芽生根,小從嘉自此成了他心頭肉掌中寶。
冬去春來,小從嘉已是蹣跚學步,該行抓周禮了。
“江南風俗,兒生一期,為製新衣,盥浴裝飾。男則用弓、矢、紙、筆,女則用刀、尺、針、縷,並加飲食之物及珍寶服玩,置之兒前,觀其發意所取,以驗貪廉愚智,名之為‘試兒’。”除了這段見於北齊顏之推的《顏氏家訓·風操》中關於“抓周”的記載,還有不少著述論及抓周習俗。從這些著作中推斷,抓周應當在南北朝時就已普遍流行於江南地區,至隋唐時風靡全國。
南唐地處江南,更受唐朝遺風影響,又是李氏後人,對於“抓周”更是重視。李景通父親李昪是南唐開國皇帝,從嘉按輩分論,當屬皇孫。從南唐帝王基業角度出發,李景通也有必要測測自己的小兒子是否有謀略手腕治理一方,能否在這亂世中主宰沉浮。
《夢梁錄·育子》載:“羅列錦席於中堂,燒香秉燭,金銀七寶玩具、文房書籍、道釋經卷、升鬥戥子、彩緞花朵、官楮錢陌、女工針線、應用物件、並兒戲物,卻置得周小兒於中座,觀其先拈者何物,以為佳讖。”這些都是抓周所需物事,抓到什麼就代表這孩子將來和哪個有緣。如果抓的是金銀七寶玩具,那這孩子則是富貴的命,有口道福兒,善於及時行樂;如果抓的是文房書籍,那這孩子是聰明的娃,會讀書腹有詩書氣自華;如果這孩子抓的是秤尺刀剪,那這個孩子會算計,可作出色的商人;如果是官楮錢陌,那以後這孩子官運亨通,會直上青天;至於女工針線則是女孩子家物事,抓到的孩子心靈手巧,蕙心蘭質。
李景通抱著小從嘉坐於中座,小從嘉扳起小手玩得正起勁,似乎對周遭一圈所有東西都無興趣。
“兒子,抓印章!”鍾氏心急如焚,她滿心期盼自己的兒子爭氣些,最好抓到綬帶章印。
可惜這小從嘉真不給他娘鍾氏爭口氣,居然抓起一卷書,細看還是一卷佛經!這跟七百年後,富家公子哥賈寶玉抓周抓起一盒胭脂何其類似——都是不學無術,失了誌氣呀!
鍾氏無奈搖頭,李景通微微詫異,烈祖李昪更是朗笑,他二人都是清靜愛佛之人,李煜抓周抓到佛經,倒是讓爺爺和父親更上了心!
七月一過,天也涼了,荷花也開始凋謝了,池塘獨留一方綠波遊萍,西風織起歇歇細雨,李景通不覺悲起秋來,抱著李煜在屋簷下吟起詞來,道是:
菡萏香消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細雨夢回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多少淚珠無限恨,倚闌幹。
小從嘉黑亮的眸子望著父親,雙瞳裏映出父親微蹙的眉頭,小嘴也開始嘟噥,似乎明白了什麼。
悲情而可愛的李煜,就在父親母親的嗬護下,在錦衣華服中一天天地長大。無憂無慮的孩提歲月,小從嘉更是孜孜不倦,他耽於抓周時便已注定是明理的物事——經和卷,書與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