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夜，黑的可怕。
    還好有淡月，月色清朦，散落在小樓台前。
    果然是五十年的女兒紅，女兒紅最大的特色不在於它的香，而在於它的味。
    像女人一般的味。
    故人相見，月下對飲，應該也是另一番滋味吧？
    可誰也沒有品出酒中的味。
    地上已空了兩個壇子，李紅劍還握著半壺琉璃的酒杯，酒杯琉璃，人亦流離。冷一笑，長壺又是一飲而盡。
    九餘恨淡淡地望著他。
    他的眼神很淡，出奇的淡。或許是因為他也想不到李紅劍是個深夜買醉的人吧。
    喝酒的人往往都是寂寞，悲傷的。
    但他淡淡的眼神中又摻雜著一種恨意，仿佛這種恨意是與生俱來的，又或是揮之不去的。李紅劍當然明白九餘恨的紅顏。
    若不是一年前與水紅顏叛離出走，今時的李家少夫人應該就是九餘恨的妹妹九姑娘。而昔日的李氏園林斷也不會到了這般不堪入目的地步吧？
    李紅劍沒有說話。
    或許是他難以啟齒，又或是他啟齒後無言以對。
    徐徐，他又抱起桌前還未啟封的壇子。九餘恨終於慢步身前，道“你應該知道他們此次來的目的吧？”
    李紅劍淡道“知道。”轉而，他又慢道“可名譜不在我身上。”
    九餘恨不語，仿佛也沒有一點意外意思。
    “名譜也不會在紅顏身上。”他的話極為堅決，眼光如此透徹。
    九餘恨道“你可知道李氏園林為何會毀？”
    李紅劍不說話。
    “當你走後，李伯父思憤焦急，而後身體每況日下，最後染成重病。”
    “而就在你走後第三個月，伯父他，終於、、、”
    李紅劍聽著，短短的話語，卻又仿佛每一個字都像尖刀一樣，深深地刺進他的心。
    “而後又不過一月，偃城派聯合江湖一幫黑手趁機偷襲李氏園林，為的就是那本李氏名普。”
    李紅劍臉上狠狠地抽搐了一下。恨道“偃城派？”
    九餘恨道“是偃城派。”
    李紅劍慢慢地將頭沉下。這三個字仿佛仿佛已經擊碎了他的心，碎了，就再也合不起來了。
    但他突然間又很想笑。仿佛一笑，就能將心裏所有的悲傷掩埋，把所有的仇恨忘卻。
    突然間，他又想到了水紅顏。
    她生活在一個不為正道中人所容忍的教派之中，那個教派充滿了邪惡與暴力。除了一絲神秘被掩藏外，是乎那個魔教將所有的邪惡與凶狠都盡顯無疑。
    然而，那個教派正是偃城派。
    輕輕一笑，是能將心中的痛苦忘卻，還是把自己變得漠然，如行屍走肉一般生活在世界？
    九餘恨當然知道李紅劍感觸心傷，他慢慢又道“我當時身在九宮山外，當我火速趕到這裏是。李氏園林、、、”他的聲音愈來愈低，而其後李家滿門滴血，偃城派火燒園林之事，他說的也都是斷斷續續，鬱鬱極悲。
    李紅劍不在飲酒，他恨恨地捏緊酒瓶，偌大的酒瓶，仿佛瞬間就要被捏碎一般。
    “偃城派也是為奪取李氏名譜而來？”
    九餘恨輕道“我想是。”
    偌大的酒瓶霎時格格直響，和著美酒，散落在一地，而那之前灰暗的雙眼，瞬間仿佛增添了一絲血光一般。
    九餘恨深望著李紅劍，臉上除了那一絲恨意之外，甚至連一絲詫異也沒有，徐徐，他才道“可他們並沒有奪到。”
    李紅劍慢慢地點了點頭。
    若是偃城派奪取了李氏名譜，桃山六妖，快刀七子以及西域三魔就不會再來李氏園林了。
    偃城派或許可以假言未曾得到名譜，而靜觀其變讓江湖中人自相殘殺。但這種法子絕瞞不過桃山六妖六人。
    “奇怪的是，名譜也不在你身上。”
    李紅劍漠然。
    “名譜即不在你身上，又未曾落入偃城派手中，想必其間，必有什麼蹊蹺之處。”
    李紅劍聽著，他似也在想其間蹊蹺之處。其間真的有詭異的地方？
    徐徐，他才道“可我又實在想不出名譜到底在哪裏。”
    九餘恨臉上還是一樣的平靜，平靜的麵容雖也有一層薄薄的恨意，但看上去還是那般漠然。
    “偃城派向來神秘，而名譜又不知所蹤，要想從李氏名譜查起其中原委，怕還有些難。”
    “不過、、、，我們或許可疑從一些可疑的人查起。”
    李紅劍臉上突然一怔，深望著九餘恨，道“可疑的人？”
    九餘恨輕歎道：“不錯”
    李紅劍默默地沉下頭，他似在想什麼。
    九餘恨又輕歎道“比如說今天拜訪的四派人物。”
    李紅劍也回憶著四派高手，四方高手的身份都不一般，但除此之外，他又著實想不出其中異樣之處。
    九餘恨又道“桃山六妖向來做事詭異，神鬼莫測，又偏愛染指江湖中的奇事，此番前來奪譜，倒也在情理之中。”
    “冷豔夫婦性喜殺人，尤愛貪取財物，此番動身前來，也並無可疑之處。”
    “快刀七子出身名門，性格孤傲，本不會與江湖中人同流合汙，但若奉其師命，前來奪譜，也是合情合理。”
    “可天殘四俠、、、”
    李紅劍深望著九餘恨，他又聯想到了四個老人，四個老人天生殘缺，卻又被賦予“天殘四俠”之名。
    九餘恨又道“天殘四俠雖天生殘缺，卻以俠義自居，自不會與妖邪苟合。”
    天殘四俠與桃山六妖等人共聚，確實有違常理。
    “但是、、、”
    九餘恨慢步走著，“但是若天殘四俠念及名譜一出，必會引出一場腥風血雨，而若乘機奪取名譜，
    以免生息，卻也未必沒有道理。”
    李紅劍淡望著他的腳步。
    最後九餘恨講到了西域三魔。西域三魔與中原武林的恩怨，就像一壇暗藏的毒酒，從二十年前，就已開始醞釀了。
    二十年前，西域三魔席卷武林，殺人如麻，令人發指，幾可謂無惡不做。而後武林中人惱羞成怒，聯手伏誅，雖然西域三魔武功奇高，卻也最終身負重傷，不得已隱退中原。否則以西域三魔的身份和魔性，自然不會在荒如末路的西域一隱就是二十年。
    西域三魔此次未來，想要報仇的人也必定不在少數。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例子卻也是不勝枚舉。
    江湖中人都認為李氏名譜是武林藏寶圖，得到名譜就能富可敵國。西域三魔當然也不想錯過這次機會。
    “其實江湖中人隻知道西域三魔已與二十年前隱退中原，居於西域，卻不知道他們隱退江湖後都做了些什麼。”
    李紅劍聽著，因為他也確實不知道。
    “傳聞西域三魔退居西域後，便壟斷了絲綢之路，二十年來所累集的金銀財寶，可謂數不勝數。”
    李紅劍臉上突然一怔，他似感到了一絲意外。
    “西域三魔既然有無數的金銀財寶，自然也不會在乎名譜上的寶藏。因為這次重出江湖，帶給他們的或許就是死亡。”
    九餘恨還走著，李紅劍突然猛地站了起來，站起來的同時，他已握緊了手中的劍。
    一股冰涼的劍氣遊走全身，最後又充斥著整個小屋。
    九餘恨回頭道“你要做什麼？”
    李紅劍道“找西域三魔。”
    九餘恨輕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淡月，並沒有因為死寂的夜明朗許多。
    “你還記得桃山六妖的話嗎？”
    李紅劍道“記得。”
    九餘恨淡道“快刀七子，西域三魔，冷豔夫婦，桃山六妖若都落身四處，你猜西域三魔會在哪裏？”
    李紅劍沒有說話，灰暗的眸子卻又盯向酒樓的西隅。
    那正是今日西域三魔所來的方向。
    九餘恨輕盈地笑了。
    淡月之下，隱隱有兩抹寒影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