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翠，竹影深。
    恨歲月如水，愛恨匆匆，問君輕歎，可否再從頭。
    長卷鋪展開來，枝葉繁茂的梧桐樹下，一身嫩黃衫子的女子安靜地站著，巧笑嫣然。長發結了辮子綰在腦後，芙蓉珠花順著耳際落下增添絲嬌俏，瓜子臉，容貌雖非傾城，卻也有小家碧玉的清秀。特別是那一雙如水的清眸，琉璃生輝。微笑間，眉目之間是淡淡的書卷氣味。整個人看上去秀雅、清麗，上好的絹布流光散動，女子左臉頰的酒窩隨之淺淺地漸深，就像是活生生地衝著你笑一樣。
    “素心......”吳靖溫柔地喚道。
    “素心。”
    那熟悉的笑顏，那刻在心底的麵容，這是就是自己最深愛的女子啊。他伸出的手在顫抖的厲害，原本想去觸摸女子的臉，又怕摸到冰冷的紙張才發覺不過是一場夢而已，要知鏡花水月，最是情傷。明明她就在衝著自己微笑，卻已恍如隔世。
    “素心......”
    害怕般縮回，他的雙手附上自己的臉，喉間抑製的哽咽令聞者揪心。水滴從指間滑落，清楚的淚痕。
    “子才兄......”看到他這番摸樣，木諺也不知怎麼去安慰。
    好不容易吳靖平複了自己的心情，擦幹淨了雙手，寶貝似的捧著畫像，目不轉睛地看著，眼裏透著深情，慢慢道：“賢弟的畫，將吾妻的樣貌舉止刻畫的栩栩如生，我實在不知該怎麼言謝。”
    木諺拱手，“子才兄滿意就好。”
    “這珠花是她最愛的，我記得那是成親後不久買給她的，絹布做的，雖是精致卻不值幾個錢。以後還買過比這更好的，可她卻把這個小心翼翼地珍藏著。她說，這個是我第一個送她的，和其他的都不一樣呢。傻姑娘，有什麼不一樣的。”
    他的語言間帶著寵溺，右手猶豫片刻，還是小心地摸向女子臉上淺笑的梨渦，“平日裏她就是愛這樣衝著我笑，那時還不覺得，現在看到這笑才方覺珍貴。”
    “就是這棵梧桐，我還記得天氣好的時候，她喜歡在這梧桐樹下小憩一會兒......你看，她的臉，還是和過去一樣漂亮。”
    “如今我兩鬢的發色都淡了，畫上的她卻逃離了年月的風霜，仔細算算，也快十多年了......”
    吳靖一句句講著，雜亂無章，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說什麼。
    適時地打斷他，木諺好奇道：“夫人是患了以什麼病？”不然怎麼這麼年輕就去了。
    對麵的人聽到問話，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吳靖背著木諺，所以木諺倒是沒看見他的表情，隻瞧見衣擺下的手的青筋暴起，由此可想手的主人此刻的心情，隻有用力握拳才可以壓住內心的悲憤。
    “賢弟你可知這世上不孝之事有哪些？”
    怎麼會問起這個？木諺不解，略微思索還是回道：“於禮有不孝者三，事謂阿意曲從，陷親不義，一不孝也；家貧親老，不為祿仕，二不孝也；不娶無子，絕先祖祀，三不孝也。”
    “而這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艱難地伸開手，吳靖重新撫上畫中女子的臉龐，“我和素心成親五年，兩人一直相敬如賓，恩愛如初。隻是......這些年卻膝下無子。我本也不在意，命中若無的事是強求不來的。可是我母親卻不這樣認為，老人家最關心的便是自家的香火延續，我們吳家這代就我一個獨苗，既然素心無子，就要娶一房小妾來傳宗接代。”
    “可我心裏隻愛素心一人，怎麼會甘願去娶另一個女人，於是堅持不肯。母親對決心已定的我沒有辦法，便整日裏念叨素心，說她是妒婦，自己生不了孩子還霸占自己相公不讓他娶別人。話傳出去了，鄰居街坊也對她指指點點。後來......”吳靖停住，沒有再說下去。
    木諺已經猜到了幾分。
    “夫人善良，想必是過意不去，於是久慮成疾是嗎？”
    一寸一寸卷起畫軸，吳靖做的小心，生怕弄壞了一般。
    “不是。”
    手還是慢慢卷著，卷的分外仔細。
    “素心自是不會忤逆任何人的意思，她日日勸我娶一房小妾，逼得急了，我便借口生意忙躲了出去。”
    “現在想想，她那時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一邊承受著被人罵是無德，一邊還要違心去勸自己的相公娶別人。要是，要是我們兩個人當中有一個妥協了，也不至於落的現在這樣的下場。”
    卷好了畫，吳靖把它和那遝抄好的金剛經放在一起，又接著說道：“在素心看來我是顧忌她的感受，所以遲遲不肯接受。那個時候我要是多注意她些，也不至於後來......”
    話停在這裏。
    “後來怎麼了？”
    “我心裏其實明白，她那樣的女子，即便是死也不願和別的女人分享我，可又有什麼辦法呢，她愛我至深，怎能讓我行這不孝之事，百年之後愧對自己的列祖列宗。她深知我隻願有她一人，無論如何都不會接受別人，所以萬般無奈之下，她便替我做了個選擇。”
    “什麼選擇？”
    吳靖低著頭，額發的陰影遮住他的眼睛，整個人頓時陰沉了起來，隻勾起一邊的嘴角，怎麼看都像是在笑，卻笑的陰森。
    “等我外出回家的時候，迎接我的不再是她的笑顏，而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她就在院裏那棵梧桐樹下吊死了。”
    什麼？！
    木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