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林夏外婆家裏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了，和外婆住一起的是小姨寧佳秀和小姨的兒子鬱寧。小姨從小身體就不好，又遺傳了外公的心髒病，也是常常往醫院跑。林夏回來的時候寧佳秀去了醫院做檢查，鬱寧正高三，誓死要考某大學表演係，於是報了藝術班，別人都放假了他還得天天去上藝術班。
    家裏隻有外婆一個人在樓下看電視，鄒易把車停到了院子裏，幫林夏把東西搬上樓之後又從車子後備箱裏拿出幾盒保健品送到了老人手上。林夏撇嘴，他倒是想得夠周全。
    可能是因為來的次數多，對他們家裏的人也格外照顧，林夏的外婆對鄒易喜歡得緊，非要留他下來吃晚飯，正好鄒易也沒打算回去。
    每逢過年過節，鄒易家裏總是會有很多他不認識的人來來往往，大都是些溜須拍馬之輩，帶著各式紅包大禮，或是來奉承巴結的，或是有需要幫忙辦事的，話是說得好聽，可他不愛聽。所以一到這種時候他能不回家就盡量不回家。
    自從林夏母親出事之後，林夏外婆也沉默了很多，每次林夏回來也隻是簡單問候，再沒有其他話可說。於是林夏和鄒易一起上了樓，收拾了一下空了很久的屋子，然後看電視的看電視，玩電腦的玩電腦，直到晚飯的時候才下來。
    他們下來的時候鬱寧也剛回家，因為兩人的母親是孿生姐妹，林夏和鬱寧長得也很是相似，不過用鄒易的話說，鬱寧比林夏多了幾分陰柔美。180的身高，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生得跟漫畫裏的男主似的，以他的條件不去報表演係還真是可惜了。所以鬱寧堅持報表演係的決心，有一部分是鄒易促成的。
    雖然總是會擔心林夏，怕他一個人在家裏會孤單，不過還好有鬱寧在，兩兄弟在一起怎麼也能找些話說，鄒易也就勉強讓自己安心了。
    鄒易走的時候給林夏留了部手機，裏麵有個新號，裏麵隻存著鄒易一個人的手機號，而林夏自己的手機也一直沒有開機。
    鬱寧年前的最後一節課非要拖著林夏一起去，說最後一節課美其名曰是電影賞析，其實就是看電影，老師也不管，兩人一起去了回來正好買些年貨回來，林夏在家也是無聊，就跟著他一起去了。
    那天放的電影是《霸王別姬》。
    林夏坐在最後一排，教室拉上了簾子，關了燈，除了前麵的熒屏，周圍都是一片漆黑。
    鬱寧就坐在他前麵，旁邊還坐著另外一個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男生，名字叫沙晗。兩人一見麵就黏在了一起，林夏被拋到了一邊。
    雖然這部電影很多年前已經看過了，可每次看總能感悟到一些新的東西。眼淚總想往外湧，腦子裏卻一直回響著那句話。
    人哪，得自個兒成全自個兒。
    正想著些什麼想得入神的時候，前麵的鬱寧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回過頭來，將手裏的手機遞給林夏，語氣很低沉：“你的電話。”
    林夏接過電話放在耳邊淡然道：“什麼事。”
    “我跟你外婆那邊說好了，三十那天會過去，你有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我買給你，最近有沒有……”
    “沒有！”林夏果斷打斷了那邊的話，“沒別的事我掛了。”
    說完直接掛了電話，將手機遞給了前麵的鬱寧。
    人哪，得自個兒成全自個兒。
    林夏嘴邊竟然浮起一絲淺笑。
    大年三十，鞭炮聲禮花聲從前一天晚上起就一直沒有停過。林夏醒得很早，但不是被鞭炮聲吵醒的，是他手機的鬧鍾。起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家人都還在熟睡著。
    按照往常的慣例，天亮之後那兩個舅舅就會帶著他們各自的家屬回來，到時候又免不了一堆虛情假意的寒暄。
    穿好衣服，林夏從家裏走了出去，到最近的車站坐了最早的一班車，目的地是合山公墓。
    天很冷，汽車上的人也不多，司機連空調也沒開，林夏蜷縮著身子坐在車廂最後麵的座位上，戴上耳機閉上了眼。
    到合山公墓的時候已經是兩個小時以後了，林夏挪了挪腳，不知道是因為太冷還是太久沒動，已經麻了。
    剛下車往母親的的墓地走去的時候，看到那邊跪著一個穿著白色羽絨服的女人，旁邊還站著一個小女孩，看上去六七歲的樣子。那女孩和自己一樣，姓林，名叫林雨珊。林夏躲在一塊墓碑後看向那邊，聽到女人低微的啜泣聲。
    何必呢。人都已經死了，又何必再來懺悔。
    這個女人也曾經跪在林夏麵前請求他的原諒，其實林夏並沒有恨過她。
    是自己的母親太過極端，隻是因為無法忍受丈夫為了另一個女人拋棄她而從高樓跳下，當場死亡。親眼見證自己母親死亡，看著血流了一地，林夏現在想起來，除了心痛，卻還覺得有些可笑。
    什麼愛情，什麼忠貞，難道比好好活著更重要麼。
    風一直在不停地刮著，天陰冷陰冷的，林夏抱緊了身子，在那塊墓碑後蹲了很久，直到腳快要失去知覺的時候那女人才起身離開。女孩卻磨蹭了一會兒道：“媽媽，你先走，我一會兒就到。”
    林夏在墓碑後看到女人離開後，林雨珊用腳踹翻了自己母親墓前的祭品，離開的時候還用腳踩了幾下。
    嗬。
    林雨珊走之後，林夏站起身緩了一會兒才往母親的墓地那邊走去，天空中突然飄過一片雪花，打在眼鏡的鏡片上，很快化成了水，模糊了鏡片，模糊了視線。
    離開的時候已經是中午十二點了，街上很冷清，可能是大家都回家過年去了吧，在街上走了很久才找到一家營業中的快餐店，隨便點了些東西，但是沒什麼胃口，林夏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拿出鄒易給他的手機開始玩裏麵的遊戲。三點多的時候收到了鄒易發來的短信：我不想在家過年了，一會兒去找你。
    林夏很快按下一行字：我不在家。
    剛按下發送鍵沒多久，那邊就打來了電話。
    “你在哪裏？”電話一接通鄒易就直接問道。
    “不知道，你等等。”林夏從店裏走出去，看了看街邊路牌，這才意識到自己從公墓出來已經走了很遠了，“我很快就回去了，你明天去我家吧。”
    “不行。”
    電話那頭鄒易剛要拒絕，又傳來一個中年男人沉穩的聲音。
    “鄒易，快來見你張伯伯，這是XX局副局長……”
    “對你表示同情。”林夏對電話那頭道，“你也給他們留點好印象，我先掛了。”
    電話那頭嘈雜了起來，隻聽到鄒易最後不耐煩地說了一句：“知道了。”林夏掛了電話，將電話那頭的嘈雜聲與自己隔在了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