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有陽光從縫隙裏滲了進來。我發現自己的記憶有點混亂，哪裏是夢境哪裏是真實我已經分辨不清了。不過我確實躺在房間的床上，頭頂那些蜿蜒的銀色燈飾就是證據。
    我把被子蹬開，這才發現居然不止一床，怪不得這麼熱，又塞的老緊，全身都是汗。我突然想起昨晚那一幕，何小羽俯下身來幫我塞被子，他的手看起來那樣溫柔，連帶著表情也有些我沒見過的柔和，突然有些心慌意亂。
    下了床走出門去，沒想到他已經坐在客廳裏，西裝筆挺的，雙手交叉著放在膝蓋上，不知在想什麼，我不知怎麼的臉上就開始發燙。
    正在猶豫著要不要打聲招呼，他已經抬頭看到了我，“你好了？”
    我這才想起他說我發燒的事，摸了摸額頭，“恩，好了。”
    “那怎麼臉還是紅的？”
    我一時有些吞吐，“這個，熱的。”
    他的臉上泛起了一點笑，“我本來想放你一天病假，沒想到你還挺老實的。”
    “什麼？”我大驚失色，“這還能請病假？”
    “怎麼？我又不是周扒皮，你要真病了我難道要非逼你上工不可？”
    “你怎麼不早說！”我腸子都悔青了，立刻作暈倒狀，“何總，其實我還燒著呢，剛才都是逞能來著，那個我還是回房間躺著吧。”
    “你看你那樣。”他又好氣又好笑，“快給我去刷牙，9點半去工地。”
    我心裏唧唧歪歪腹誹了半天，到手的便宜都沒占到，我真是個白癡。
    跟張朔他們在餐廳會和，老遠就看到他在對我猥瑣的笑，我恨的牙癢癢的。昨晚居然把我關外頭，現在還有臉跟我笑！王洛涵在他身後一瘸一拐的，一定是被這個禽獸折騰的。我便也跟他皮笑肉不笑，沒事兒人似的。
    今天要去的是二期的工地，算是陪太子巡視，走在路上的時候，何小羽忽然轉過臉來問我，“我們來這裏已經有幾天了，你有什麼感想？”
    我被他的話一滯，“您想聽什麼感想？”
    “關於這房子的。”
    我有些狐疑地看了看他，“您不如去問張朔？他肯定比我理解的深刻。”
    “他是我們公司的人，有了立場就有了偏差。你是局外人，我想聽聽作為消費者你的想法，我要聽缺點。”
    我不禁笑起來，“有山有水，風景宜人，還有生態理念包裝下的人工濕地和節能建築，能高科技的都高科技了，能有什麼不好？”
    他看著我，目光裏的那份鄭重卻讓我情不自禁地也肅穆起來，“我知道，我這樣的身份你會有很多顧慮，但是我真的很希望能聽到一句實話，你放心，無論你說了什麼，我都不會怪你。我隻想聽你說真話，可以麼？”
    他的眼神如此真誠，如同一束光穿透心口。像他這樣的人，竟然會這樣請求我，我突然有了一種把心窩子挖出來掏給他看的衝動。
    “何總……”我斟酌了一下用詞，“其實我是個外行，真不太懂這些，不過我知道的是，
    這房子在你們眼中也許隻是件商品，但對於大多買房者來說，這是一個歸宿，一個可以安心停留的地方，這是一個家。”
    他看了看我，“你想說什麼？”
    “其實這麼多天看下來，您一定也注意到一些問題。比如最明顯的，我們住的那間，已經是精裝修的樣板房，居然有那麼嚴重的隔音問題，張朔他們房間的聲音居然聽的清清楚楚。還有你昨天淋浴的那間房，牆壁有一片地方的瓷磚是新貼上去的，看起來也就是這一兩天的事，昨天你出去以後，那塊瓷磚便掉了下去，裏頭的牆上竟然有斑斑駁駁幾條細微的裂縫，而且有些部分已然受潮。其他的問題我沒發現也不敢亂說，但我相信王博他們帶你看的一定是比較拿得出手的房子，這些都有這種問題，其他的更加不言而喻。實話說這些房子還沒投入使用已經有這樣的問題，如果交到房主手上，之後的問題恐怕會越來越多。”
    何小羽的眉頭已經緊鎖了起來，但既然已經說開，我索性就一鼓作氣說了下去，“現在的房價如此之高，許多人辛辛苦苦一輩子也許也隻能買這一套房，好好經營一個家，可是如果三天兩頭的出問題，歸宿變成了麻煩的根源，對他們來說簡直就是一場災難。對你來說，很多人都是衝著何氏的信譽才去買的房，雖然貴點，但是隻要住的安心，咬咬牙也願意多掏些錢，但如果連這點都無法保證，以後誰還敢買你的房，這對於公司的信譽和聲望也無疑是個巨大的打擊……”
    “方力。”何小羽止住了我，“我現在真有點後悔讓你說實話，你一下就給我說出這麼多來。”
    我訕笑，“這不您讓我開口的麼？其實這房子的好處多的數不過來，我隻是挑壞的來說，我相信您心裏也有數，不過借著我的嘴說出來罷了。”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氣極反笑了，“有時候我真討厭你這種油嘴滑舌的調調。”
    “那我不說了。”我捂住嘴，“以後您讓我說什麼我都不說了。”
    “老實說，你發現了這些，會不會去告發我？”
    “告發？”我如同聽到了什麼笑話似的，“我哪敢去告發您？我就不怕身首異處？”
    “胡說八道。”他笑著瞪了我一眼，“難道我在你眼裏就這麼流氓？”
    “不是您流氓，說實話，這個行業裏的事我也接觸過不少，您這種算是常態，估計也沒人會去理我。”
    “所以你就當做沒看到？”
    我不知他什麼意思，開玩笑似地挖挖耳朵，“我呢，大概會回去告訴親朋好友，千萬別買您家的房，然後去各大論壇發匿名帖子，告誡廣大人民群眾。”
    “你要這麼幹，我可就完了。”
    我聽他這麼說，頓時一愣，雖然他的語氣是玩笑，但話中的意思再實在不過。我心裏突然有些發寒，腳也停了下來，“那個何總，工地我看我就不去了。”
    “怎麼？”他也停了下來，有些疑問地看著我。
    “我畢竟不是你們公司的人，有些事還是不知道的好。”
    “我不介意，反正你們給我們做廣告，要是不屬實，那就是虛假廣告，你也跑不了。”
    我頓時有些哭笑不得，我做個廣告能有什麼屁事啊？你們那些可件件是滔天的大事，搞個不好傾家蕩產蹲局子裏都有可能。
    我心裏著實有些後悔說了那番話，於公於私那話都不該我說，人家心裏比你明白著呢，說不定他就是那幕後黑手，你倒好，被人兩三句忽悠就掏肝挖肺的什麼都說了。
    我回頭看了看張朔和王洛涵，不知不覺，他們兩個已經落到後麵去了，剛才我們那些對話估計都沒聽到，像這樣多好，置身事外就什麼煩惱都沒。我心裏隻是七上八下，卻聽到前麵傳來了何小羽的聲音，清亮有力，如同一柄刺破濃霧的利劍。
    “方力，你放心，我是站在你們這邊的。既然發現了問題，我就會去改。”
    “就算少賺些錢，我也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我猛得轉頭，他的背影上有一圈金色的光，背後是象征著希望的燦爛朝陽。那一瞬間我的心突然安定下來，如同飄回了樹根的落葉。
    我想我終於找到自己喜歡他的真正理由。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有力量的人，但是卻沒有幾個有這樣正直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