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糖狠狠握了握手裏的如意結，在心裏告訴自己一切都是為了見離岸，離開這裏！
    她站在上次德妃帶她來‘巧遇’皇帝的荷花池邊，覺得自己與站大街的小姐沒什麼兩樣，心裏又是一番自嘲。
    此時夕韻明麗，天空微現薄暮，她看著那道明黃色的身影洋洋灑灑而來，竟仿佛從雲端走出，映在滿園碧色與緋色交相輝映的光暈裏，連身上的衣袍都成了俗物……
    唐小糖突然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這種感覺陌生而又魅惑，竟如那雙深邃的眼眸，讓人不自覺向往、沉溺。
    但還未等她細細品味，就被他身邊閃出的另一道身影刺破所有虛幻的泡沫！
    原來是姬望月伴在身邊，所以他才現出如此愉悅輕快的一麵。原來如此。
    她眼底的晶瑩於瞬間化為灰燼，要踏前的步子也猛然縮回，轉身向來路跑。
    “站住！”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兩個字，唐小糖身子大震，雙腿似有千斤重，再也無法邁開。
    “回過頭來！竟然敢背對著孤？誰給你的膽子！”那聲音已有怒意。
    他從來不容許別人抵觸他，衝撞他，更不容許別人觸及他的底線。唐小糖緩緩轉過身，“見過皇上、昭儀娘娘！……”低眉順眼，聲音平穩，隻有她自己知道，全身的骨頭都在戰栗，她突然很怕他，想要遠離他，或者，永生永世再也不見他……
    姬望月看她仿佛受了莫大打擊的樣子，知道她是看到自己與皇帝在一起才如此，心中得意。又見她手指握得死緊，以為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裝作好奇道，“哎呀，闌嬪妹妹手裏握得是什麼東西啊？”
    聽到這話，唐小糖下意識握得更緊，還不自覺退後一步。握得什麼？她滴血的心而已……
    那人也隨著望過去，卻一心想看看那是什麼東西，使她如此緊張。又恨她見到自己竟要躲開，冷冷道，“初田！”那意思竟是要讓人上前來奪。
    唐小糖不可置信地看他一眼，見他麵上的怒意，再次有種想狠狠嘲笑自己一頓的衝動。初田一步步上前，姿態還是恭謹的，眼神懇切，口中也說著請求的話，但唐小糖隻是一徑後退。突然身後湧出兩名侍衛堵住她的退路。
    她止步，靜靜看他，正望進他兩汪碧潭裏，裏麵有憤怒，還有疑惑，或許還有更多，但她來不及細辨，突然一把將東西塞到嘴裏。
    “！”
    姬望月與侍衛似乎都被她這驚人的舉動嚇到，卻隻有那人反應過來，箭步衝過去，伸指捏住她下頜，然後拍向她後背……
    那東西太大，唐小糖一時怎能咽下去，被他一掌拍出。已經有些扭曲的做工拙劣的如意結，還沾著血跡，也不知是手心裏的，還是口裏的，被初田用袖子捧著，戰戰兢兢捧到那人麵前。那人一手勒著她的身子，隻微微瞧一眼，聯想起她剛才的舉動，瞬間就明白過來，愕然望著她時，眼裏有驚痛，還有幾絲莫名的懊悔。
    他隻是知道她在這裏等他，才會暗暗歡喜，誰想她竟一見他就跑。他們最後一次對麵而立還是書房那次，他以為她還在排斥他，所以就把別的女人搪塞給他……
    他驀地將她打橫抱起，唐小糖卻如被燙傷一般，不知哪來的力氣突然推開他，跌跌撞撞跑開。
    在場幾人全都望向皇帝，他竟是難得的心平氣和，揮揮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姬望月立在一邊自看到皇帝突然奔去相救那一刻，就一直保持驚愕的神色，她從未見過皇帝有如此多的表情，緊張的、疼惜的、懊悔的、釋然的，竟在一瞬間連跌變幻……原來，他那麼在乎她！
    見她立著不走，皇帝也沒理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帶著初田回了紫宸殿。
    紫宸殿還是原來的恢弘奢華、煌煌大氣。初田卻覺得這氣氛變得有些詭異……從來警醒如豹的人突然變成一隻走神的貓，這讓時刻侍奉在側的老太監總有些受不了。
    此時，那人正靠在榻上，白玉般的指間纏著幾條大紅色的絲絛，材質是好的，隻是手藝不怎麼樣，那如意結編的妞妞歪歪，倒像是閉著眼做出來的。但這人已盯了整整兩個時辰，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初田想不出這東西有什麼看頭，宮裏的如意結隨處可見，大的小的，紫宸殿裏的還都是金絲編織的，一抓一大把，哪個不比這個美？更不明白為何那愛折騰的闌嬪娘娘竟連這東西都要吞下去……
    “去，把她喚來！”初田被那人低沉的聲音打斷心裏的嘀咕，即使不說，他也知道是哪個‘她’。勤快地答應一聲，向殿外跑去。
    去得快回來得也快，初田擦了擦額上的汗，小小聲道，“皇……皇上，闌嬪娘娘說，說身子不適，無法麵聖……”確實身子不適，而且和這人得了一樣的‘病’！
    那人聽了，卻沒有任何不悅，淡聲道，“就是抬也要把她抬過來，去，就說孤要把她的侍女砍了喂狗……”
    很快，殿外就傳來響亮的通報聲——
    “闌嬪娘娘駕到——”
    皇帝麵上微露一絲笑意，對先進來的初田道，“把這東西收起來。”對於皇帝第一次瞧了這麼長時間的東西，初田比對待自家腦袋還小心，捧在手裏卻不知該收到何處，最後隻好放到皇帝榻前的小桌上，以便他能隨時看到。
    皇帝不讚同地瞪他一眼，冷道，“收遠點。”
    初田微微一愕，這才明白他意思，忙跑進他寢房裏給他掛龍床床帳上……
    唐小糖得了允許，一步步走進來，卻隻到門口就跪下行禮，再不上前。皇帝臥在榻上微閉著眼，裝作隨意地瞟她，卻看到她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瘦小的身子也在微不可察地輕顫。
    盡量平靜道，“起來吧。”他有意讓她上前，她卻隻是站在原地，避他如蛇蠍。他氣息一窒，索性也不理她，任她站著。
    他冷漠的話語，冷漠的沉默，都讓唐小糖有種被冰劍淩遲的感覺。他用威脅的手段逼她過來，就是為了欣賞她的狼狽，欣賞她的不堪嗎？真是一個惡劣的男人！
    她曾被銀胥狠狠傷過，銀胥是她來到這裏第一個深交的人，後來發現他不過是利用她，那時她也隻是失望傷心，但此時卻覺得痛入骨髓……為什麼會這樣？她不是早就知道他妃嬪如雲，多少人愛慕他，為了他死傷勿論，可是為何在看到他與那個女人含笑並行時，是那樣嫉恨？！
    ——原來這就是身為宮妃所一直在承受的嫉妒。
    “皇上如果無事，請容許臣妾告退！”唐小糖朗聲道，強作鎮定的聲音裏帶著不自知的顫意。
    真是倔強啊！皇帝冷哼一聲，也冷硬道，“你沒有什麼話說？”
    果然，他隻是為了羞辱自己，捉弄自己而已。唐小糖嘴唇顫抖，嘶聲道，“臣妾不該衝撞皇上！”
    但那人卻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挑了挑眉，道，“還有呢？”
    唐小糖顫了顫，聲音卻更加走調，“臣妾不該自作主張，做出讓皇上不快的事。”從一開始都是她的錯，她不該輕信別人，不該將姬望月帶去，她相信姬望月即便沒有她，也照應能夠受寵……隻是她太幼稚，太不自量力而已……
    想起她竟將別的女人往他身邊送，他又是一聲冷哼，但看她顫得更厲害，稍稍緩和了神色，道，“過來！”
    唐小糖怔了許久，全身的毛發都在叫囂著遠離他，但人卻仿佛受了蠱惑，跌跌撞撞走過去，到了榻前，已跪倒在地。
    皇帝側臥在榻上，他麵對著她，兩人離得很近，甚至呼吸相纏，他將她畏懼心殤的模樣盡收眼底，伸出手指緩緩撫著她的下巴，道，“還敢忤逆嗎？”
    “不……不敢了……”她顫聲道。
    “竟然將別的女人帶到孤的麵前，嗯？是對孤厭煩了？”他說這話時，手指微微加重了力道，逼她抬眼看他。
    她快速而驚慌地看他一眼，他卻辨出那一瞬掠過的詫異，問道，“怎麼？”
    “臣妾……不是有意的，我不知道……那是引薦的意思……”說著，言語已是混亂。
    他微微驚訝，突然想起她惶惑的模樣，當時他以為她裝作無辜，原來是真不知道……意識到這一點，他不由釋然，語氣也不自知地帶上幾分愉悅，“你怎麼不向孤解釋……”又怕說得太露骨，隻好打住。
    解釋？唐小糖在心裏苦笑，這種事情怎麼解釋？況且，他寵幸哪個女人是她解釋都能更改的麽？
    見她不說話，他也靜靜看著她。甚至能清晰看到她急速扇動的睫毛，在低垂的眉眼下拖出兩排小扇子，這樣的情致旖旎，讓他想起她毫不掩飾的情動時的模樣，察覺到身體的反應，不由暗恨自己不爭氣，似乎從初初品嚐，他就再也忘不掉這樣一道獨特美味……
    “你還有什麼話對孤說？”皇帝強抑體內情欲，裝作無意道，心裏卻希望她能主動提起伴駕的事，他還記得她在掬粹宮時那蠢蠢欲動的模樣。卻故意不提她，讓她來找自己。
    “沒有了……”
    誰知，她嘴巴也硬得很。
    他冷哼一聲，寒著臉道，“好，那我們就做些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