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皇帝與趙韻都不自覺望向捧茶而來的人。趙韻第一次認真看她，這才發覺她麵目陌生，正要驚訝嗬斥，就見趙融暗暗向她使眼色。
    趙融偷看皇帝臉色，也沒見他有任何怒意，甚至唇角還隱隱浮現出一絲愉悅。而那個毫無危機意識的人已經走到麵前。
    “皇上請喝茶。”雖然不怎麼專業，但規矩還是做足。那人難得和顏悅色地接過，閑閑道，“叫什麼名字啊？”
    唐小糖微微一愣，沒想到這人竟會與一個宮女搭訕，緊張之下脫口道，“翠花……”
    ‘噗~~’那人一口茶水沒咽順暢，唐小糖下意識跑到後麵給他撫背。趙氏兄妹都驚悚地看著她，唐小糖微覺奇怪，‘宮女’不是要伺候皇帝？看向那人，他還享受地眯了眯眼。其實她不知道的是，未經皇帝的允許，任何人都不敢觸碰他一下。
    “那個……皇上，微臣，微臣已將朝中伴駕人員名單擬好，請皇上過目。”趙融首先回過神，磕磕巴巴說。
    那人也沒接，隨意掃了幾眼，淡淡道，“愛卿辦事，孤一向放心。”
    唐小糖一聽‘伴駕’兩個字，整個人都像發光球體一樣，豎著耳朵聽他們說話，所以也沒注意那人指了指自己肩膀。
    於是，一隻白玉手伸過來，覆在她手上，然後拉到肩部。極為熟悉的觸感，使唐小糖禁不住微微一抖。看著那隻手愣了好大一會兒，這才明白他讓自己揉肩膀。
    “重一點……輕一點……”那人慢條斯理地提醒。
    趙韻已經認出她，以為她過來就是為了討好皇帝，暗地裏不知翻她多少眼。
    “皇上……後宮伴駕的娘娘……”趙融點到即止。
    “哦……”皇帝拖長聲音發出一個語氣詞，唐小糖在他身後發急，小拳頭也捶得格外殷勤。
    “輕點！你想謀殺孤嗎？”那人沉下臉嗬斥。嚇得趙韻慌忙跪下，“是臣妾的錯，臣妾這就給皇上再找個人。”趙韻曾說過幫她，雖不知她在搞什麼鬼，也隻好替她頂著。
    皇帝冷哼一聲，悠悠道，“也好。”
    唐小糖眼看就要聽到後宮伴駕名單了，哪裏肯走？忙求饒道，“請皇上不要趕奴婢走，奴婢一定好好伺候皇上。”
    那人饒有興味瞥她一眼，卻沒作聲，趙韻不知他心思，話也不敢亂說。趙融突然發覺皇帝隻是逗弄她，心裏也不知是欣慰還是失落，坐在下首沒作聲。
    唐小糖戰戰兢兢起身，這次捏得格外用心。手指與他肌膚相貼，是自己極為熟悉的體溫，帶著微微的涼意，但唐小糖卻比任何人都明白，這份涼意之下，一直隱藏著一顆邪魅冷情的心……她卻突然想看看，這顆心軟化時會是什麼樣子。
    那人似乎滿意了，慢條斯理道，“漣貴妃身子不適，就讓德妃代勞吧，”唐小糖緊張地聽著，他又道，“兩位昭儀也跟著去吧。”
    趙韻又是一番歡喜謝恩，暗處還得意地向唐小糖瞟。
    唐小糖捏他肩上的衣服，狠狠瞪他後腦勺。卻不見他再說下去。
    然後求助地看向趙融，趙融低垂眉眼裝作沒有看到，口中謙恭道，“請問皇上，就這幾位嗎？”
    那人狀似琢磨良久，唐小糖死死盯著他好看又邪惡的嘴唇。然後聽到他吐出可惡的話，“那就再加一名婕妤吧。”趙融微微一愣，也沒作聲。
    “奴婢突然感覺不適，請皇上、娘娘容許奴婢告退！”不點我還讓我給你捶肩敲背，做夢去吧！唐小糖想起他不但冷落自己，還在這裏與宮女勾勾搭搭，不由心裏堵得慌，眼底也有些黯然。
    “哦？翠花哪裏不適？”那人偏偏不願放過她，悠然自得地問。
    唐小糖咬著嘴唇不作聲。
    趙韻冷斥一聲，“皇上問你話呢，你啞巴了？”
    唐小糖在心裏冷哼，隨口道，“頭暈眼花耳鳴，四肢無力，心跳加速……”她扯著扯著就發現幾人全都麵色古怪地看她，尤其是那人，眼底充滿了濃濃的揶揄意味。愣了愣，意識到他在想什麼時，幾乎羞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正好孤這裏有專治此病的良方，不如翠花隨孤到寢宮去取。”那人在臣妃麵前說著無恥的話，絲毫沒有什麼不好意思。
    唐小糖深深吸一口氣，心裏又湧起那種細密的痛楚，一個不但妃嬪成群，連宮女都隨便調情的毫無貞操的男人！冷冷道，“不敢勞動皇上大駕！”起身走了。
    出來了卻發現自己根本就沒來得及跟趙融說話，也沒能讓他給自己解穴。在暗處扯掉身上的宮女裝，鬱鬱走回雀屏宮，心裏卻悶得更厲害。上次的酒她趁匆匆不注意藏到了床底，索性再翻出來，但剛拿起酒壇，麵前已跪了一排的宮女太監，無聲地盯著她。
    唐小糖視若不見，獨自走到廊下去喝，誰知這些人跟出來又排成一排跪著。最邊上一人道，“皇上對奴才們說娘娘若是沾一滴酒，就要奴才們一條腿，若是沾兩滴，就要兩條腿，若是三滴以上，奴才們就沒命了！請闌嬪娘娘饒命！”說完，一起以頭觸地。
    唐小糖知道那個人說得出做得出，悶哼一聲，甩手將酒壇摔成了八瓣，繃著臉道，“下去。”
    獨自在廊下坐了好一陣，又有人戰戰兢兢上前道，“回……回娘娘，外麵有含灩宮的人來請。”
    到了含灩宮，就看到漣貴妃還在榻上躺著，臉色甚至比前陣子更差，唐小糖不禁有些傷感。漣貴妃臉上也無笑意，拉著她的手歎道，“前麵的旨意已經下來了，伴駕的後妃好像沒有闌嬪妹妹，妹妹怎麼說？”
    這個她已經知道，她還能怎麼說？她沒有意識到，其實比起去皇陵來，她自己更在意的是那人給的這份恩寵。現在，他給了趙韻，給了姬望月，甚至一個婕妤，卻獨獨沒有給她！
    漣貴妃提議道，“皇上似乎並未提起通知人今晚侍寢，不如妹妹到時過去。雖然有些冒險，但……”
    唐小糖狠狠一閉眼，要她做這種事，還不如讓她去死！對於漣貴妃的一番好意，她淡淡搖頭，黯然道，“算了。”
    剛回到淨緒齋，就看到廊下坐著一個人。趙韻。
    唐小糖搖晃過去，拖長聲音道，“哎呀，稀客呀，要不要我跪下行禮呀~~~”
    趙韻轉頭看她一眼，冷哼道，“不稀罕！”
    “什麼事啊？說！”唐小糖懶懶擺了擺手。
    “沒事就不能來麽？”
    “可以是可以，但你沒理由在我這裏浪費時間啊~~~”唐小糖摸著下巴眯眼看她。
    趙韻被她看得微有不自在，瞥開眼，裝作無意道，“伴駕的事……”
    唐小糖現在最討厭別人提這件事，插科打諢道，“哎呀呀~~我看娘娘印堂發黑，雙眼無神，眉心緊鎖，四肢無力，未來三日定然黴運當頭啊！”
    趙韻白她一眼，“你能不能正經點說話？”剛才那些微的同情也淡了。
    唐小糖故作嚴肅道，“我很嚴肅啊。”看她這副正正經經的模樣，唐小糖就想起趙融，不自覺逗她道，“你的好哥哥不是才來看過你？而且我也沒有勾引他，你怎麼還這麼悶悶不樂？”
    她說得露骨，趙韻臉漲得通紅，指著她鼻子道，“你看你這樣子，哪有半分妃子的體統？簡直是市井潑皮！”
    唐小糖不在意道，“我本是如風般瀟灑的人物，奈何誤落紅塵，成了那籠中鳥！”
    趙韻忽然沉默，靜靜看她好長時間。
    唐小糖聳聳肩，“隨便說說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臉上也沒有任何期艾神色。
    最後，隻聽趙韻道，“伴駕的名分我可以讓給你，我想，你比我更需要……”唐小糖愣愣地看著她，沒想到竟會被別的妃子同情，她不知自己該哭還是該笑，緩和神色，道，“我不需要。”
    趙韻似乎有些生氣，沉下臉道，“你知道你什麼樣子嗎？以前像個母孔雀，現在像落湯雞。”
    唐小糖摸了摸臉，喃喃道，“這麼明顯？”趙韻哼聲道，“除了你自己，估計沒有人看不出來。你以為在掬粹宮他真不知道你是誰？就你那拙劣的手段，騙小孩子還差不多……”
    他看出來了？他看出來竟還當著自己的麵，故意撇開她？唐小糖整個人仿佛掉到冰窟裏，臉色也不自知地慘白。
    “唐小糖，你真是個笨蛋！”趙韻咬牙切齒罵了一句，轉身走了。
    唐小糖再回過神時，她人已走到花園裏，她對著她背影嘀咕，“娘娘還沒給卦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