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皇帝禦書房傳喚，沒叫她理書，也沒叫她端茶倒水，而是教她磨墨。
    那人從身後環住她，兩手覆在她手上，唐小糖半邊身子都在他懷裏，脖頸被微熱的呼吸吹著，要多曖昧有多曖昧。
    唐小糖臉熱心跳，動作也慌亂，幾乎連金絲墨塊都拿不穩。
    “闌嬪真不專心啊……”那人意味深長地在她耳邊吹氣，但話語裏盡是掩不住的揶揄笑意。
    “而且還偷走紫宸殿裏一柄玉如意呢……”又悠悠道。
    唐小糖氣結，他放在枕頭上不是給她的麽？竟然說她偷？！這個惡劣的人！但又不敢發作，生怕他一生氣又收回去。
    看她繃得緊緊的紅紅的小臉，他繼續‘控訴’道“而且還不向孤賠罪……連墨都不會磨，還要讓孤親自教……”說著，那灼熱而帶濕意的唇還在她耳根處有意無意觸碰，激起唐小糖身子一陣陣戰栗。想說是你自己非要教的，卻連話都說不出。
    欣賞著她畏怯的模樣，那人又道，“竟然在孤要你侍寢的時候喝醉，勾引完孤，又一個人睡大覺？！”想起她當時的嬌羞熱情，昨晚沒有得到滿足的某人頓時來了興致。
    唐小糖嘴唇抖了抖，小小聲道，“我……我不記得了……”聲音小如蚊訥。她對於酒後的所作所為毫無印象，但看這人說得這麼露骨，估計也好不到哪去。
    “不記得就可以推卸責任了？孤要罰你……”然後做思考狀，道，“要怎麼罰呢？”
    唐小糖想起上次的‘懲罰’，麵色白了白，要再來一次，不痛死也要累死。忙討好地拉著他袖子道，“不……別這樣……要不，換……換一種……”
    他唇邊的笑意不少反多，慢條斯理道，“好啊，那就換一種……還在孤的禦案上如何？孤記得，那次你可是非常熱情呢……”
    唐小糖一聽，幾乎哭出來，解釋道，“不是的……我不是那個……唔……”話未說完，唇舌已經被霸占……
    皇帝正要褪她衣衫，那手臂上被紮著的厚厚繃帶立即映入眼簾，唇角的笑僵住。唐小糖隨著他視線望過去，心裏有些慌亂，急忙用衣袖遮掩。
    高大的身軀跌回椅裏，那人眯著眼睛看她，麵上也瞧不出什麼神色。隻那眼神極為銳利，仿佛麵前的一切都無所遁形。
    唐小糖慢慢從案上滑下來，低著頭整理衣服，不敢與他對視，訥訥道，“那個……那個是……是不小心被花藤刮了一下……”
    他一瞬不瞬地看她好一會兒，才冷淡道，“唐小糖，你什麼心思都在臉上寫著呢！”
    唐小糖驚慌抬頭看他，但他已轉過頭去，麵孔威嚴，神色僵冷，隨意靠在椅上的身軀也散發出凜然不可侵犯的抗拒。
    她已然後悔，心裏又有那種密密匝匝的疼痛，尖銳而持久。明知什麼都瞞不過他，卻還心存僥幸。而他又從來不是個會遷就的人，任何人不能觸及他的底線。任何人。
    但她並無惡意，隻是出於同情，想看一看被她廢黜的妃子而已……
    姬望月第二日來看望她，故作關切道，“小糖，你昨天沒有被嚇到吧？”
    唐小糖正因為傷口被皇帝發現的事而不快，哪裏還有心情跟她說？隻道，“還好。”
    見她神情懨懨，不由奇道，“小糖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還是……”唐小糖搖搖頭道，“沒什麼。”轉向她道，“你來有什麼事？”
    姬望月扭扭捏捏地指了指門口的畫扇，唐小糖看到她手裏捧著一罐東西，估計又是補品。
    隻聽她歉然道，“上次都是本宮不好，想是皇上也察覺，所以才不喝的，姑姑已經教訓過本宮許多次，本宮再也不會做什麼手腳了……小糖，本宮已經好幾日沒有見到皇上的人了……我們這些人都不能像你，你時時刻刻可以見到他，我們卻隻能挖空心思找機會，小糖，你不會瞧不起我吧……”說著，竟一下哽咽起來。
    唐小糖想起她上次那個雪茸茶，心裏氣惱，但事已過去，也不好再追究，淡淡道，“你怎麼不自己去？何必找我？”
    姬望月麵色哀戚道，“小糖不知道，皇上現在都不見本宮了，本宮也不知做了何事惹皇上不高興。這宮裏頭這麼多人，恐怕本宮再不露個臉，皇上很快就忘了姬望月這個人。小糖，你忍心見我也像明如柚那樣麽……”
    想起昨晚的明如柚，至今心有餘悸，她不知她為何突然有那麼大恨意，若非她跑得快，豈不真要被她殺了？
    想起昨天那人的不悅，唐小糖有心想與他和好，有個外人在場，或許不會太尷尬，歎息一聲道，“罷了，我陪你去。”
    禦書房。
    那人見到她，眼底迅速掠過一絲亮色。
    但等掃過她旁邊還有人時，眸光突寒。
    唐小糖一徑緊張地低著頭，感覺到籠罩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莫名地陰森，像夾雜著無限冷酷的意味，她一驚抬頭，正與他冰寒的眸子撞在一起。
    這樣的神色唐小糖從未見過，這個人一開始給她的感覺是詭異莫測，後來就總是捉弄她，但有時也會溫柔，此時，看她的眼神卻像是在盯著一個陌生人，陰鷙、譏諷、輕蔑，她不知自己做錯什麼，隻仿佛渾身被冰水淋過，透心的涼……
    姬望月也被這目光所懾，嚇得不住顫抖，卻仍鼓足勇氣小聲道，“臣妾親手為皇上做了份補湯，還請皇上不要嫌棄，臣妾……臣妾……”下麵的話卻再也說不出。
    “出去！”那人的暴怒隻是一瞬，說出這兩個字時已是麵無表情。
    唐小糖與姬望月都是一抖，姬望月以為他在說自己，正要心碎離去，唐小糖已經轉身走出去。
    房門在輕輕扣上的刹那，唐小糖再也抵不住體內洶湧的情緒，身子竟晃了晃。旁邊的侍衛要來扶，她擺手製止，始終眉眼低垂。甚至有一刻她在想，若是那人在裏麵喚她一聲，她就會立即不顧一切衝進去撲到他懷裏……
    但是沒有。直到裏麵傳來怪異的聲響，她慢慢往外走，肩背挺得筆直，隻有袖下的手指握成了扭曲的姿勢……
    皇帝一把將案上墨跡未幹的詔書撕碎，狠狠丟在地上，臉上的怒意已毫無保留地傾瀉出來。
    姬望月跪在地上偷偷瞥了一眼，看見模糊的‘闌妃’二字……
    “滾出去！”
    唐小糖木然往前走，卻是毫無方向，等她再回神時，人已立在含灩宮門口。漣貴妃也正由人扶著走出來。
    走近了，拉著她道，“聽丫頭說在本宮門口站著的人好像是闌嬪，本宮還不怎麼信，這出來一看，還果然是妹妹。你這是怎麼了？身上怎麼這麼涼？臉色也很難看……”
    她任漣貴妃領到殿裏，扶到榻上，突然抑製不住，撲到她身上哭起來。沒有聲音，隻有洶湧的液體自眼裏流出……
    “啊？怎麼了這是？”漣貴妃拍著她肩膀，疑惑不已，忙暗暗叮囑梅雪去前麵打聽，看是出了何事。
    但皇帝的禦書房又怎敢有人亂傳閑話？是以隻道闌嬪與姬昭儀一個時辰前一起去過禦書房。漣貴妃又問了些細節，心中已猜到七八分。
    唐小糖哭了好一陣子，情緒已有所緩和，紅著眼睛尷尬道，“我一時失態，弄髒了貴妃娘娘的衣服……”嗓音還帶著哽咽。
    漣貴妃不介意道，“這算什麼？把妹妹委屈成這樣的事才是大事！本宮一向覺得你是個心思靈巧的人，怎麼今天竟做出這麼糊塗的事？”說到最後，已不自覺帶出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味。
    眼淚又不自覺湧出來，唐小糖愣愣地道，“我……我做錯了什麼？”
    漣貴妃看她一副懵懂的模樣，歎道，“妹妹不知道這宮裏的規矩？有時妃子也是需要引薦的，由地位較高或是比較受寵的妃子引薦不太受寵的妃子，然後皇上看得入眼的，偶爾也會寵幸……”
    唐小糖驚怔，怔然道，“我……我不知道……我……她……”自己這樣做，就是在不自知的情況下做了姬望月的引薦人。
    漣貴妃歎息一聲，有些無力道，“妹妹當初不也是德妃妹妹引薦過去，後來才得了皇上的賞識？本宮以為妹妹都知道！”
    原來他‘寵’她，隻是因了別人的引薦。原來當初那種種為難，真的隻是不待見她，並無其他……可是，既然如此，在她‘引薦’別人的時候，他又何必做出那樣的姿態？
    暴怒、冷漠，這就是他全部的情緒，他真的在乎嗎？他並不在乎，他隻用輕蔑諷刺的眼神刺傷她。
    仿佛在說，唐小糖，你也不過是個庸俗而無自知之名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