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糖剛回到淨緒齋，姬望月就來訪，看到她手上還來不及放起的玉如意，不由露出黯然神傷的神色。
    唐小糖有些尷尬，忙把玉隨手放在一邊，請她坐下，道，“望月怎麼大早晨的跑這裏來了？”
    姬望月看她一眼，“你還不知道吧，明如柚剛才被打入冷宮了。”這聲音極為悲涼。
    唐小糖聽得心裏一抽，杯子也險些脫手。她剛才明明可以強硬將她拖走，卻沒有這麼做，不但是對她冷蔑自己的憤怒，還有其他。她存著自己的小心思，一心想看看那個人到底會有多麼絕情。
    現在，她看到了。
    姬望月不動聲色將她一閃而過的不忍與憐憫盡收眼底，黯然道，“雖說我們關係並不太親近，但大家同為侍君之人，難免有兔死狐悲的涼薄。小糖，你覺得呢？可能本宮說話不是太好聽，現在就算皇上寵你，又能寵多久呢？”說著時不時察看她變幻不定的神色，“到時，說不定就是下一個明如柚……所以，還請你在皇上麵前多多替她美言幾句……”
    這話句句如針，針針刺在她心尖上，是密密匝匝的痛。皇帝的喜愛能維持多久？或許一個月，或許一年，十年已是聖眷不衰，卻絕不可能是一生……
    皇帝對她好，前提是她要恭順，對他言聽計從……她可以做到一時，卻無法保證做到一世。
    所以他們之間沒有未來。他是君，而她隻是妃。
    唐小糖淡淡搖頭，平靜地道，“皇上的命令我們誰都不能亂插嘴，寵愛一時是一時，我也沒有太多的要求。”自己的心境不知何時竟變成如此，連她自己都驚訝。
    姬望月不動聲色收斂下眼底的陰鬱，道，“罷了，本宮也隻是隨意說說，我們同為妃，誰不自私？誰不想霸占皇上享獨寵……”眉眼裏盡是哀怨。
    唐小糖想說，自己並非這個意思，卻又覺沒有解釋的必要，隻沉默不語。
    今日她去向貴妃請安去的遲，當她匆匆到達時，含灩宮裏已經沒什麼人。隻漣貴妃一人歪在外間榻上，臉色有些灰暗。
    唐小糖驀然掠過一陣不安，卻不知這不安從何而來。匆忙走過去，道，“貴妃娘娘怎麼了？”
    這時，漣貴妃緩緩睜開眼，眼裏竟有一瞬灰色，但轉了轉眼珠，又很快恢複正常，或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看見她過來，強笑道，“就是有些疲乏，想來昨晚沒有休息好吧。反而是闌嬪妹妹，聖眷正隆，今日來晚了。”
    唐小糖麵有尷尬，也不多說，看她要起身，拿起旁邊的枕頭給她墊在背後。
    漣貴妃靠著枕頭上，伸手要拉她的手，唐小糖摸著那手也有些顫，不由暗驚，又問一句，“貴妃娘娘到底是怎麼了？”
    漣貴妃歎息著道，“隻是這陣子有些不適，也沒瞧出什麼毛病，想來是年紀大了，總會出毛病的，不服老不行啊……”
    她十七歲嫁於皇帝，當年的太子，距今十年，如今也隻有二十七，哪裏老了？隻是下麵的人比的而已。唐小糖使勁搖頭，眼底也情不自禁有些濕意。
    漣貴妃看她這樣，反而坦然笑道，“本宮與闌嬪妹妹剛開始的時候可不怎麼愉快，自從你那個藥之後，我們才走得近了。那時本宮看你年輕逼人，容貌又好，有心想挫挫你的銳氣，現在想來，多半也是因為嫉妒吧……”
    唐小糖現在已經完全不怪她，隻道，“貴妃娘娘當初不也有好時候？那時娘娘也美麗逼人，定會有不少人明裏暗裏喜歡娘娘……”
    漣貴妃一副神往神色，歎息著道，“是啊，當年太子殿下也比現在年輕一些，鋒芒畢露，不知贏得京城多少閨閣小姐的芳心，可是皇上卻對任何人都不假辭色……”
    唐小糖陪著她聊了一陣，見她麵有疲色，要起身告辭。漣貴妃拉了拉她的手，睜開眼道，“前幾日皇上隱隱透露有想提你為妃的意思，妹妹這陣子可別做出什麼錯事，記得處處依著規矩來。”
    唐小糖微微一愕，心不在焉地應下。
    妃與嬪對她來說，都沒有什麼分別，同樣是一個男人的小妾而已！但在別人眼裏就不一樣，她這陣子‘受寵’，一個明妃又被黜，將她提上去是恩寵無限，自然而然。
    當晚，姬望月又來，麵色依舊期期艾艾，言語間也再次有意無意提起明如柚。唐小糖想她隻是與明如柚同病相憐，所以才突然如此關心別人吧，心裏也沒多想。
    “小糖，我們去看看她好嗎？”姬望月殷殷地望向她。
    唐小糖意外地看她一眼，遲疑道，“這不好吧。”
    姬望月卻是難得的執拗，拉著她的手道，“我們偷偷去看，不讓別人瞧見不就好了？我們不能救她，難道連看望一下都不行嗎？她一向身子柔弱，冷宮僻涼，她要是有個意外……”
    唐小糖心裏歎息一聲，終究不忍，便起身跟著她去。
    冷宮荒僻，二人順著僻靜的宮道磕磕絆絆往前走，一路上也沒遇見什麼人。唐小糖看姬望月在前引路，極為熟悉的模樣，有些奇怪，不由道，“望月，你怎麼好像對這路很熟啊？”
    前麵走著的姬望月一愣，回頭時小心掩去慌亂，作出苦笑模樣道，“我白天的時候偷偷來過，她……她確實很可憐……整個人像瘋魔了一樣……”
    唐小糖的心一點點往下沉，明如柚性情柔弱又偏執，幾天時間從二品妃落到這樣地步，怎麼會受得了？
    冷宮大門緊閉，連個守衛都沒有。裏麵黑燈瞎火，無任何聲響，想來是人睡著了。
    兩人從側麵溜進去，姬望月站在院子裏喊明如柚的名字。喊了兩聲，唐小糖隻覺背上寒毛直豎，下意識推開身邊的姬望月，自己終究被擦傷。用手去捂，隻覺臂上有熱熱的液體湧出。也沒發現被她及時推開的姬望月在黑暗中複雜變幻的眼色。
    “你是誰？”望著麵前慢慢靠近的黑影，唐小糖努力平靜，但聲音仍有些顫意。
    “小糖……你你怎麼樣？喂，你快走開，不然本宮要喊人了……”姬望月說著，做出要上前回護她的模樣。
    唐小糖大叫一聲，“有人來啦！”在那人一驚之際，突然拉著呆愣的姬望月往外跑。那人追了兩步，似乎力氣不濟，竟沒有再跟來。
    兩人逃出冷宮，到達燈火稍亮的地方，才放慢腳步。姬望月一疊聲道歉，唐小糖想著那個奇怪的身影，不在意地應了兩聲。
    姬望月主動道，“小糖，本宮怎麼覺得那個影子很熟悉？”唐小糖歎一口氣，“應該是明如柚吧。她恨我們……”或者應該說她恨她。
    姬望月驚慌地捂住胸口，裝作不可思議道，“她怎麼能這樣？我們好心好意去看她，她怎麼能……怎麼能……”
    忽覺手臂一疼，竟是姬望月一把抓住她被匕首劃到的傷口，怕她驚慌，唐小糖忍著也沒告訴她。
    偏偏姬望月做出一副極為緊張的模樣，手上抓她抓得死緊，唐小糖疼得額上直冒冷汗，眼前也一陣陣眩暈……
    終於望見雀屏宮的殿頂，守夜的侍衛也漸漸多起來。
    唐小糖當先走了，所以也看不見姬望月立在她身後揚著沾滿鮮血的手，麵色猙獰道，“算你命大……”
    回到雀屏宮，在花園裏碰見葛氏姐妹，兩人一見她，那眼神像探照燈似的在她身上亂掃。
    唐小糖忙把手臂藏到身後，不自然笑道，“你們在這幹嘛？曬月亮啊？”
    葛氏姐妹挑不出毛病，不甘地想往她身後轉，唐小糖不動聲色退到一叢玫瑰枝前。
    “喂，你背後藏的什麼？一定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拿出來！”葛青蘭冷冷道。
    唐小糖雙腿發虛，身子也漸感無力，強撐著眼皮，道，“沒有……沒有什麼。”
    兩人看她神態有異，如何肯信，一左一右就要欺上來。
    “你們幹什麼？做什麼圍著我家小姐？”匆匆大喝一聲，從淨緒齋那邊跑過來，伸臂擋在唐小糖身前。唐小糖隻暗暗慶幸這小丫頭沒提燈籠。
    葛氏姐妹也不好再探究，罵了幾句，轉身帶著人走了。
    匆匆把她扶回淨緒齋，剛一挨到榻沿，整個人就倒了上去。
    她們的動作驚動院子裏好些宮女太監，個個都跑過來。看到她手臂鮮血淋漓，都害怕地瑟縮在一邊。
    匆匆站在榻邊，繃著臉給她按著流血的傷口，轉身罵道，“還傻站著幹什麼？還不快去端水拿東西？！一群白癡！”
    唐小糖閉著眼，還有幾分意識，撲哧一聲笑道，“匆匆怎麼能這樣罵人？太不地道了……”匆匆悶哼一聲，根本不接她的話。
    唐小糖知道她惱了，但此時也無力解釋，直接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