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糖以為這就完了，看著立在麵前的兩名撲克牌侍衛時，已經笑不出來。
    “請唐秀女進正殿參與正選！”見她沒有反應，其中一名侍衛又重複一遍。
    “初選不是沒有通過？”唐小糖愣愣地。
    侍衛麵無表情道，“這是皇上的意思，請！”
    唐小糖臉色也有些白了。
    正殿比偏殿更像真正意義上的選妃大典。
    殿裏紅毯鋪地，梁上綴滿彩綢花束。分列兩側的拈花宮女從殿門口一直延伸到殿中央的丹墀台階。丹墀下立著三四十名女子，看起來都是選來的秀女。
    個個垂首側立，斂眉屏息。
    不消說，高高在上端坐的就是大邈的皇帝。
    唐小糖自一聽到‘皇上’二字，已險些魂飛魄散，此時亦步亦趨走上殿，一眼都不敢亂瞟。也不知離岸在不在場，有心想尋他給個提示已是不能。
    “民女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唐小糖聲音清脆響亮，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一絲敷衍也不敢有。
    上麵沒有回答。
    過了好久，才有太監一聲免禮。
    唐小糖起身時，也不知是緊張還是腿跪麻了，身子還小小打個趔趄。僅這一個小小動作，立即有兩道冰寒攝魄的視線壓上頭頂。
    “開始——”宣禮官拉長嗓子。
    “第一位，曲羅城姬伯侯之孫女姬秀女！”
    姬望月容貌傾城，一舞傾國，唐小糖偷偷掃一眼，看到在場都是一副愣怔模樣。看來，她當選無疑了。
    舞畢，姬望月款款收攏廣袖，向上座伏地一拜，這才退至一邊。
    唐小糖有心想看看大邈的猥瑣皇帝，卻是不敢，好幾次甚至感覺那無所不在的目光總往自己身上掃視。
    她原本就緊張，被那詭譎莫測的目光盯著，更加不自在。更兼昨晚沒睡好，想起那些怪異的噩夢片段，一陣陣體虛目眩……
    直到一聲高喝，“邊城祁鎮唐獵戶之女唐秀女——”
    唐小糖身子一抖，見眾人全都盯著自己，不由有些愣愣地。
    宣禮官在額上抹了一把冷汗，真是個膽大包天的女子，在聖嚴龍威之下，也能打盹。偷瞄皇帝一眼，竟未瞧出什麼震怒神色。於是出聲提醒道，“請唐秀女施展才藝！”
    唐小糖自一進殿，全副心神都用在抵抗自上位而來的‘騷擾’，哪有心思想什麼才藝？
    聽他一說，才臨時想了一個，道，“我可以唱歌麽？”
    奏樂器跳舞的居多，清唱的倒沒一個，宣禮官又將目光移向上頭。
    “可以。”這是一個陌生的聲音。
    唐小糖隻覺這聲音說不出的怪異，好像在哪裏聽過，又好像夢見過，透著一股子淫邪冷酷，雖然極低，還是讓人禁不住毛骨悚然。
    連剛才突來的靈感也全都嚇跑，隻能眼一閉，硬著頭皮臨場發揮。
    ……
    朝露曇花，咫尺天涯
    人道是黃河十曲，畢竟東流去
    八千年玉老，一夜枯榮，問蒼天此生何必
    昨夜風吹處，落英聽誰細數
    九萬裏蒼穹，禦風弄影，誰人與共
    千秋北鬥，瑤宮寒苦
    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
    ……
    殿裏有很長時間的寂靜，唐小糖因為怯場，根本不敢睜眼，所以也看不見眾人表情。
    “千秋北鬥，瑤宮寒苦……不若神仙眷侶，百年江湖……”那一道聲音緩緩重複著，沒有了剛開始的冷酷，倒染上些漠然的自嘲。
    立在帝座後黑衣黑發的男子，望著階下纖細而柔弱的人，麵色更加複雜，原來，這就是她所想要的。
    她曾一次次要離開，隻是因為‘瑤宮寒苦’，她沒有宏大的誌向與貪求的心，她隻想要一個全心全意愛護她的人，一生一世一雙，江湖百年……
    她還記得在那個深夜，她捂著受傷的手臂，對他說，離岸，我們去闖蕩江湖吧……
    他一直將那當成她的任性胡鬧，卻原來，她曾想過要與他一起相依相守……
    隻是，那時他並不知道。當他知道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
    唐小糖此時卻並沒有想太多，而是在緊張地等待接下來即將決定她命運的旨意……
    但上位什麼聲音都沒再傳來，隻將階下的秀女全部喝退。
    唐小糖跟著其他女子一起向外退去。但也不知是釵環裙裾太多拖拉在地上沒有看清，還是有人故意，唐小糖裙擺被人踩到，身子一傾，向前栽去。
    眾女唯一的反應就是尖叫躲避，竟沒有人扶她一把，於是，唐小糖撲通一下，結結實實跌趴在地。
    這種君前失儀的舉動使所有秀女都戰戰兢兢跪倒，唐小糖暗道一聲倒黴，也隻得爬起來磕頭。
    她已經注意到離自己最近的人是姬望月。
    姬望月此時卻正偷看高階上端坐之人，那眼神炙熱而崇慕，仿佛能將人灼傷。
    唐小糖也遏製不住好奇，偷偷往上瞟一眼，但這一眼後就再也移不開目光，整個人已是完全呆愣。
    這是怎樣的一張臉？
    白，白得像精致的石膏塑成，白得像幽冥厲鬼！
    那是怎樣的眼睛？
    幽深的蔥碧琉璃，宛如蘊含著一整座潮濕的熱帶雨林，神秘的危險與未知的誘惑，讓人無法不沉淪。
    一襲鎏金長袍，莊重華美，仍遮不住那肆無忌憚的邪異妖氣……
    這樣巨大的反差與詭異，有一瞬唐小糖甚至疑惑，這個人到底是不是人？！
    “唐秀女留下，其餘人退下。”
    那幽幽緩緩的聲音交纏著威凜與淫邪的顫音，如果他願意，甚至能夠魘住所有人的魂……
    唐小糖並未看見姬望月聽到這句命令後，那驀然收緊的手指與走時那忿恨不甘的眼神，她隻是愣愣盯著眼前的帝王，無法移開視線……
    殿裏的人不知何時退得一幹二淨，偌大輝煌的宮殿裏隻剩兩人，但唐小糖卻隻覺得擁擠，一種被壓得透不過氣來的窒息，她難受得幾欲昏倒。
    那如妖如魔的帝王走來了。
    步子悠悠的，每一步似都能踏出韻律魔音。
    高大凜傲的身影卻又宛如天神，有神祗般不可企及的尊威！
    她從未見過如此可怕的人，更不知如何應對，隻能傻愣愣地任他勾住臉，被他吸住目光不放。
    “叫什麼名字？”他問。
    “唐……唐小糖……”她機械地回答，嬤嬤們半月來所教的規矩一絲也不記得。
    那雪色的薄唇微微動了動，忽然靠近她的臉，唐小糖驀地瞪大雙眼，連呼吸都停了。
    最後，他對著她惑亂眾生的臉，隻是嫌惡地拋出一句——
    “下次見孤記得把臉弄幹淨！”
    唐小糖的臉有一瞬扭曲，心髒也跟著抽搐。
    但她看到他竟緩緩勾起薄唇，露出一個類似愉悅的弧度。
    下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