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人為屠夫，我為刀俎（6）
    趁他們收拾殘局，抓人殺人之際，唐小糖不自覺後退，或許是人太多太亂，也沒有人注意她。
    大好時機！
    到了人稀少的地方，唐小糖撒腿就跑，奔向自己遙想快意恩仇的大俠生活！
    僅容一人的山間小道，突然從兩側灌木叢中竄出兩名蒙麵黑衣人，唐小糖嚇得險些驚呼出聲。
    一步步倒退著，顫聲道，“你們是誰？你們要怎樣？我一沒財，二沒貌哦……”
    還未說完，兩人身影晃動，瞬間來到她身邊，將她一左一右挾持，胳膊扭到背後。
    唐小糖疼得呲牙裂嘴，“喂——”
    “雁字回時。”一道渾厚的男低音在耳邊響起。
    “什麼？”
    唐小糖沒想到他們一上來二話不說，抓住自己就對詩，真是離譜！
    身後兩人對視一眼，繼而是另一人道，“雁字回時。”
    此人聲音清朗，聽起來極為年輕。
    唐小糖想，莫非他們是某個山頭的土匪，想捉山下的好姑娘當壓寨夫人？而且這山大王還比較喜歡吟詩作對，所以想抓個會吟詩作對的好姑娘！
    唐小糖想，自己雖不會作詩，但會偷詩。也算不上好姑娘，但也不是傻姑。給他們當個壓寨夫人還是能夠勝任的！
    好漢不吃眼前虧，唐小糖哼哼兩聲，理直氣壯道，“月滿西樓！不要讓我對這些弱智題目，把你們大王請來，我要親自跟他對……”
    脖子上出現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渾厚男聲桀桀笑道，“再胡說就一刀捅死你！”
    唐小糖微一轉頭，頓時嚇得動也不敢動。
    “雁字回時，這是一句暗號，你真不記得？”那人冷冷道。
    唐小糖臉色刷白，尚未開口，隻覺腹部一痛，紅豔豔的血色瞬間淹沒入肉白匕。
    清朗男子微微不滿瞪同伴一眼，再次挾住她，冷冷道，“你要是不說，今天就讓你死在這裏！”
    唐小糖隻來得及道一聲，“不知道……”已經疼得失去知覺。
    昏迷之前，似乎聽到山上傳來雜亂的聲音，隱隱夾雜著一道清潤如泉的呼喚……
    灼華殿。
    月色清明。
    “皇上，不礙事，隻是傷些皮肉，毒也並未入體，明日就能醒來。皇上也需早些休息才是。”溫潤的男子輕聲道。
    皇帝輕輕歎息，沒有做聲。
    “皇上後悔了麽？”男子問。
    又是片刻沉默，皇帝清淡的聲音才緩緩響起——
    “九王兄這次立了大功，朕明日早朝定會厚賞。這幾日辛苦勞累，天色已晚，今日就宿在宮裏吧。”
    說完，轉向別處，“許達，帶九王爺去昭華殿。”
    九王爺深深看他一眼，也沒再說什麼，跟著許公公走了。
    皇帝回到裏間，在榻前坐下，靜靜望著榻上的唐小糖。
    想起她告訴他名字那天，她小心翼翼道，‘那……我相信你……’，又想起禦書房那天，她看見他與別的女子在一起時，那種傷心受騙的模樣。
    又想起她趴在窗台上對著自己的背影哭得滿臉淚水。
    她是一個純淨的人，絲毫未受世俗的汙染，也沒有人性醜陋與粗鄙的一麵。
    純淨、快樂、瀟灑，但並不愚鈍。
    除了小心藏著要出宮的小心思，幾乎沒有任何事情隱瞞他……
    她太美好，而他，太不自由。他有太多的事需要做，太多的人需要顧惜。
    他的人不是他自己的，他的心也不是他自己的……
    第二天，唐小糖中午才醒來，睜眼看見是灼華殿熟悉的擺設，旁邊也是灼華殿曾經照顧過她的幾名宮女。卻不見匆匆。
    唐小糖動了動身子，傷口還有些隱隱作痛，但昨日那種撕心裂肺已經不在。宮女機靈地上前，道，“溟姑娘要什麼？奴婢可以代勞。”
    唐小糖搖了搖頭，道，“匆匆呢？”
    宮女道一聲，“奴婢這就去找。”快速走出去。
    唐小糖不禁啞然失笑，這也太殷勤了。
    不一會兒，兩人就一前一後走進來，後麵的匆匆低著頭，直直走到唐小糖榻前，撲通跪下，一聲不吭。
    唐小糖想要扶她，卻牽動傷口，隻好躺回去，喘著氣虛弱地道，“匆匆，你起來，這是做什麼？”
    不說還好，這一說，那淚珠子斷線一般成串地往下淌。唐小糖也看不見她的臉。
    歎一聲道，“我知道是你把我要救九王爺的事偷偷告訴給太後的，這不怪你，像咱們這樣的小丫頭哪能做出什麼大事？隻是被別人當工具用用而已。你不用覺得對不起我。”
    “小姐……你……你知道？”匆匆忽然抬起頭，眼睛腫的像兩隻桃子，也不知哭了多久。比唐小糖上次趴窗台上哭皇帝還厲害。
    唐小糖理所當然道，“你是個笨丫頭，我是個笨小姐，雖然都是笨，但好歹也有檔次差異。所以，小姐我當然可以知道。”
    “那……您不怪我麽？我瞞著小姐，我對小姐不忠……”匆匆哽咽著道。
    唐小糖搖頭，“你隻要對得起自己父親就好了，這是至孝。太後放人了麽？”
    匆匆道，“皇上派人要回來了。謝謝小姐……”說著，就給她磕頭。
    唐小糖無奈道，“你不該謝我，我什麼都沒做，謝該謝的人去。”
    小丫頭接著就道，“多謝皇上恩典！”
    唐小糖正要發笑，誰知一抬頭，皇帝臨風瀟灑的身姿果然已在殿裏。
    隨手一揮，各個角落的宮人悄無聲息退了出去。
    唐小糖看見他，有些不自在地瞥開眼。她與喬妃暗中交易，雖然事後證明，他與九王爺並無不和，最終卻是瞞著他做‘壞事’。
    “你不老實交代？”皇帝一上來，就這樣問，一點麵子都不給。
    唐小糖心虛地偷偷瞟他，卻正好碰上他揶揄帶笑的目光，不由臉色通紅，囁嚅道，“那個……你不生氣？”
    剛才還被人道歉，現在就得給人道歉。唐小糖很是沮喪。
    一片陰影緩緩漫過來，然後床榻一陷，竟是皇帝坐在她旁邊，嗓音依舊完美如絲帛，柔聲道，“朕不生氣。以後不管小糖做什麼，朕都不生氣。”
    手指滑上她的臉，唐小糖已經窘迫得恨不能鑽進被裏，卻不知皇帝為何突然對自己如此溫情。
    這種溫情與以往的不同，像是帶著全然的關愛，還夾雜著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皇帝看她臉紅得幾乎要滴血，不禁啞然而笑——平時沒心沒肺的人沒想到這麼容易害羞。
    看見滑落被外用絲線結著掛在胸前的珠子，皇帝微微一錯神，伸手碰了碰，柔聲道，“幸虧小糖聰明，也幸虧這顆珠子有用……”
    唐小糖聽他一說，也跟著望過去，紅氳未褪道，“你怎麼能未卜先知？難道做皇帝會有這麼多異能？”
    皇帝輕笑出聲，歎息著道，“朕在這宮中不知遭過多少毒手，所以處處小心，各種靈丹妙藥也備了不少，若是被一區區婦人害死，總有些死得不值。小糖覺得呢？”
    唐小糖想起他爹不疼娘不愛，身在這個吃人的皇宮，旁邊又有個時不時喂他‘毒蘋果’的後母，同情道，“你說的沒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身為皇帝再小心都不為過。而且我也不想你死，你不會死的，你會一統艮國，會成為舉世無雙的好皇帝！”說到最後，唐小糖已有些激動。
    皇帝專注地望著她，忽然伸手將她連人帶被抱在懷裏，喃喃著道，“小糖真的這麼想？無論我做什麼，都不怪我？……”
    下麵的話已然模糊，唐小糖沒有聽清，隻能感覺到頸側一層層漫卷而來的溫熱呼吸。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毫無芥蒂地靠近，唐小糖怦然心動。
    沒有傳說中的激情難抑，熱烈如火，隻是淡然、溫暖，像秋日的陽光，如春午的輕風，時光的綿長與惺惺相惜的溫柔靜默在此交彙纏融，欣喜到讓人感傷……
    唐小糖第一次體會到這種感覺，甚至還帶著小小的忐忑不安。
    皇帝不知何時已抬頭，正垂眼看她，鳳眸中的溫光是水樣的柔軟。
    他輕聲喚她，“小糖……留在我身邊……”
    她怔怔仰望著他，發不出聲音，呼吸已帶上輕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