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知悉身份
    “怎麼樣？她好些了嗎？”一見他過來，皇帝急切地問道。
    翟禦醫彎身行禮，謙恭道，“此毒如跗骨之蛆，一時難以治愈，但卻無性命之憂。皇上若是想徹底將其拔除，還需求得解藥。”
    皇帝聽了，忽喜忽憂，重新坐回椅中，冷哼道，“燕無歡這個人心思歹毒，既然當初狠心下毒，又怎肯輕易給解藥？”
    翟禦醫道，“那不知皇上有何打算？”
    皇帝思慮片刻，淡淡道，“此事朕自有主張，你切不可聲張，也不要……告訴她，免得她傷心……”說到最後，麵上已現愁緒。
    翟禦醫不由心裏暗歎，試探著道，“溟姑娘似乎也不怎麼開心……”
    想起白日在殿中她冰冷而有禮的模樣，皇帝又有些闌然。從未有人會讓他如此關注，也從未有人如此冷漠對待他，可他竟甘之如飴……
    等人都散去，天色暗下來，皇帝已‘不自覺’‘信步’走到望燕閣門口無數次。
    許公公看不下去，也不知哪裏來的膽子，高聲叫道，“望燕閣的人出來接駕——”
    皇帝瞪他一眼，卻也未出聲阻止。
    唐小糖正在花園裏發呆，聽到這聲高叫，身子不由打個哆嗦。但瞬間已平複下來，低著頭快步走出去。身後還跟著一小串宮女太監。
    “叩見……”
    正要下跪，已被一隻手臂托住，那溫柔的目光望著她低垂的臉一瞬不瞬，輕聲道，“免禮。”
    唐小糖心裏如打翻的五味瓶，他每次都對自己這樣溫柔，才會讓自己誤解。於是，不動聲色掙開。
    許公公悄悄在皇帝背後使眼色，省事的宮女太監們全都溜得沒影兒。所以等他們二人走進屋裏時，皇帝才發覺身邊竟連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喚了兩聲‘許達’，也沒人應聲。
    唐小糖低著頭上前給他倒水，卻有一半濺在桌沿，怕水沾到皇帝身上，慌得用帕子去擦。
    兩人的距離極近，那柔軟的發絲輕輕掃在皇帝麵上。唐小糖不自知，隻能感覺到他溫熱的體溫與微亂的呼吸，心裏甚至比他更加混亂。
    皇帝剝她衣服時她沒感覺，趴在皇帝懷裏時也沒感覺，此時這不遠不近的距離卻讓她驚慌失措，心慌意亂，但那些濃濃淡淡的怨艾又一遍遍淩遲她的意誌，時刻提醒她——他隻是利用你，他隻是皇帝。
    唐小糖驀地起身退開，所以也未察覺皇帝將將伸出的手又悄悄收回。
    “皇上來此，不知有何事？”見他不說話，唐小糖淡淡開口。
    “來看看你。”皇帝回答的隨意而泰然。
    沒有道歉也沒有解釋，唐小糖神色驀地變冷，淡淡道，“天色已經不早，皇上看完了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奴婢身份尷尬，皇上不宜久留在此，免得被人說閑話！”
    似乎不習慣道歉，皇帝艱澀地開口，“你還在怪朕麽？是朕不對……”
    “皇上千萬不要這麼說，我隻是一個小小的丫鬟而已，承受不起！”唐小糖神色不變。
    皇帝心裏歎息一聲，起身走過去，溫言道，“朕從小待在這個皇宮裏，從小學的是帝王權術，應對的是利用與被利用，身邊也盡是對朕圖謀不軌的人，朕看盡人情冷暖。不管你是溟小池還是燕無雙，朕都無意傷害你。朕知道你是無辜的，朕實在不該將你攪進來……”
    皇帝本意是自責，聽在唐小糖耳裏卻像是劃清界限。氣急反笑，冷冷道，“好啊，你本來就不該將我攪進來！如果我還住在冷宮，我也不認識你，也不會被你們當傻瓜一樣利用來利用去！你跟你那些小老婆之間的恩恩怨怨，為什麼非要把我扯進來？很好玩嗎？！……”
    看她如此激烈的反應，皇帝反而更自責，道，“無雙……”
    “我不是什麼燕無雙，也不是什麼溟小池，你們全都離我遠點！若是可以，我寧願不穿越，也不要降落在這具倒黴的身體上……”
    唐小糖已有些口不擇言，注意到皇帝驚怔的神色，才突然回過味來，立即閉口。
    “你在說什麼？”皇帝的眸色深深，眸底清冷的光澤仿佛一把利劍穿透人的心，唐小糖竟心虛地不敢與他對視。
    一定是這些天活得太自在，竟如此大意。他是皇帝，他比別人擁有更深的洞察力與更狠的心。
    感覺到他的靠近，那獨屬於帝王的威壓也隨著他的腳步一層層襲過來，唐小糖嚇得後退。
    皇帝看著她驚恐而無措的模樣，心內複雜變幻。他還記得禦馬監外的某一棵繁密的樹上一個快樂而恣意的精靈，她正如樹葉間漏下的金色陽光，明亮而充滿生機，一點點漏進他心裏……
    她無憂無慮，隨性瀟灑，不像他，要永生永世被囚禁在這座龐大奢華的活死人墓中……
    她吸引他，他向往她。
    這是一個獨立於此間的人，她不似此間所有。
    卻原來，她竟然真的不是……
    不是溟小池，也不是燕無雙，但身體還是原來的，他曾親眼看過……
    很是奇怪，當他聽到這樣驚世駭俗的說法時，他內心並無震驚，反而覺得坦然，仿佛事實正該如此！
    她不是這個世間的女子，她本來就不該存在於這樣錯綜複雜、詭譎莫測的皇宮！
    她更加吸引他，他也更加向往她。
    她的人，甚至她的世界。
    唐小糖看他原先還深沉似海，下一刻已雲淡風輕，看她的眼神也極為古怪，辨不清是歡喜還是憂傷，不禁更加忐忑。
    “那……你叫什麼名字？”皇帝定下心神，輕聲道。
    他這一問，唐小糖反而驚嚇更甚，“你你你……”
    連連倒退，恨不得轉身拔腿跑。
    皇帝看她如此害怕，忙道，“你別怕，朕不會傷害你的。”
    唐小糖顯然不信，反而退得更快，口中嚷道，“你……你不會殺了我？燒了我？”
    也是，在這樣的世道，靈魂附體要被處以極刑的，免得禍害人間。皇帝安撫道，“你放心，朕既不會告訴別人，還會保護你，保證不讓第二個人知道……”
    “真的？”唐小糖半信半疑。
    皇帝忙點頭，“朕金口玉言，說出的話從不有失。”
    唐小糖看他一會兒，才小心翼翼道，“那……我相信你……”
    “你叫什麼名字？”皇帝又問一遍，仿佛隻要得到她的名，就是得到她這個人。
    “我叫唐小糖……”唐小糖很小聲道。
    皇帝重複一遍，忽而緩緩笑起來，柔聲道，“果然很適合你，你就像楓糖一樣可以安撫人心。以後朕就喚你小糖吧。”
    說著，走上前伸手撫上她的頭發。這次，唐小糖沒有躲。
    她擁有此間第一個可以坦言相告且沒有被她嚇到的人，心裏鬆一口氣，但又想起他對自己所做的一切，不禁黯然，感傷道，“反正我就要死了，我不想回到原來的世界，所以就隻能去陰曹地府……”
    皇帝一驚，疑惑道，“你在說什麼？小糖不會死的。”
    看他如此，唐小糖不禁苦笑，“你忙著救你的小老婆，卻置我與匆匆的死活不顧，不但給我們下毒，還把我們關進小黑屋！”如此差別的待遇，是個人都會受不了吧。
    皇帝愣了片刻，才明白她話語中的意思，道，“小糖是不是對朕有所誤會？侍衛給你們的竹片上塗了解藥，你們沒有任何性命之憂。朕隻是借你們的手使喬妃減弱提防心，絕無枉害無辜的意思！”
    唐小糖恍然大悟，原來是自己誤會他，雖然他仍是在利用自己……心裏又是歡喜又是難過，原先那種將死的心灰意冷也瞬間消散。
    忽而疑道，“那你為什麼讓禦醫給我診脈，害得我以為自己要死了……”
    皇帝一本正經道，“這隻是宮裏的例行檢查。”
    唐小糖的疑心徹底去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