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遠遠的小依樓裏麵，傳來了笙歌韻樂與絲裙回旋的曼妙身姿。
    桃姬整頓了一下妝容，一直急促行走的步伐卻是忽然遲疑了起來，抬頭看著，夜空明淨，月彎如淡眉，遠山出痕跡朦朧在夜色裏，王府的牆圍其實不高，不過不低，隻是她知道，對於她來說，這裏一輩子都走不出去。
    走得出去身體，也是走不出去心。
    侍婢在一旁催行，“桃姬小姐，再不去，便遲了，王爺興許會生氣。”
    桃姬淺淺一笑，“好啊，若是他真的會生氣多好，我就喜歡他生我的氣。”然後在侍婢愕然的目光中踏著碎步前進。
    笙歌宴華，權臣謀鬥，桃姬自然知曉。
    步入宴殿的時候，趙瑞雲坐在主人席上，一眾姬妾大大小小皆坐於旁邊，妝容精致麵帶笑意甜甜，桃姬不是來得最遲的那個，卻是最引人注目者。
    桃姬有一種氣質，淡然自若，不卑不亢，即使隻是一個陪侍的妾侍，喜歡淺笑的唇角，流露出一種高傲的感覺。
    不是一般尋常女子可以有的高傲之感。
    輕紗披肩，絲裙迤邐。桃紅色的對襟外袍抹胸下露出一片冰瑩白嫩地肌膚，淡淡地染上一抹粉色的羞澀。她自若的走，視線卻是膽大地緊緊盯著一臉笑意的趙瑞雲。
    他出言輕侃，“小桃兒要跟我一起坐麼？”
    屬於瑞王妃的位置，空著。他身邊的女人，空著。
    一大堆後備的，想要坐在哪裏的，此刻死死地盯著桃姬。
    趙瑞雲有時喜歡捉弄她。
    桃姬輕挽發絲，看著趙瑞雲如同看著一個淘氣的孩子，留下一句，“桃姬受不起。”
    轉步坐在姬妾席中，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
    趙瑞雲擺弄的一個局。
    把持朝政的八王爺，夜夜笙歌的奢華，鋒芒漸露的囂張言行中，隱隱透出了一個信息。
    他欲要取代明帝為君。
    被邀至府中的一眾大臣中，雖然已是盡量掩飾自己的立場，但是眉目中還是露出了一些端倪。趙瑞雲深諳，怎麼樣的場合下，能無限瓦解一些防備心，能刺透一些人平日搭建起來的偽裝，能以權力與欲望，邀請他們沉淪。
    大熙王朝不需要這般為官者。
    衣著暴露的舞姬在殿上起舞，雲袖飄飛，香氣流盈。被精心粉飾過的女子其實是男人政權鬥爭中最好的工具，隻要你運用得當，她的一個眼波已經可以決定一個男人的生死。
    桃姬冷看，細細地聽著，聽著與她一同坐落在旁的姬妾的呼吸聲。
    這裏隱藏著一個人，一個與她同樣身份的人。她們彼此知道彼此的存在，卻又不知道對方是誰。
    桃姬知道自己必須將她找出來，才會在這個夜裏，執意地坐在姬妾席上。
    她們有一同的呼吸吐息，一同的目的，不同的隻是，她不是邢無意，她是桃姬，是趙瑞雲的小桃兒。
    舞姬流連帶動霓影晃動，宮燈半沉，倦怠開始卷席每一個人的心裏。
    桃姬聽不到任何她想要聽到的。
    趙瑞雲揮手停住了所有的歌舞，一室安靜中細看著他帶著輕佻的嘴角上隱含的笑意未明。
    “最近，朝政之事，辛苦各位了。”
    沉醉在美酒佳肴的大臣們驀地清醒了過來，立刻意識到，這是怎麼的一個情況。
    正事要開始了，宴會的目的，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答話聲紛揚了起來，一眾大臣皆是誠惶誠恐。“不敢不敢，下官這麼做，是應分的。”
    “正所謂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是應該的。”
    趙瑞雲笑了一下，精明的眉目掃過大廳上一眾大臣神色各異的臉麵，隻是笑了一下，“我的那個皇兄，也是太率性隨意了一點，一點也沒有當聖上的自覺，難為各位跟著他了……”
    輕淡話語從這個權傾朝野的八王爺口中述說出，不亞於平地一聲春雷，轟得眾位大臣腦子一片空白。
    八王爺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他不叫聖上呼皇兄，這麼不敬！
    難為？難為是隱含著何種道理！
    聖上遲遲未歸，八王爺這般氣定神閑，莫非，聖上已經……於是……
    這是試探？
    深諳官場之路上處處埋伏著看不見的刀光劍影，大臣們都誠惶誠恐了起來。這個八王爺，究竟是想要幹什麼？
    刑部華侍郎答道：“聖上是天命之子，我們跟隨著他，是順天之意，順天而行，無所謂為難與否。”
    他正直著眉色，麵孔剛直不阿，使得趙瑞雲莫名想要一笑。
    “可惜啊，皇兄若是能聽到華大人你此番說話，一定很高興。”
    可惜？
    為什麼可惜？！
    莫非聖上已是……已是……
    席間又是風雲變色。
    桃姬見得此狀，撫唇輕笑。她自然是明了趙瑞雲在葫蘆裏買著什麼藥。
    低下的群臣卻無如此淡定，忽然明白了今夜來到這裏是參加一場鴻門宴，往後是生是死，就看今晚的表現了。
    “其實，先帝在位之時，也曾說過皇兄不適合……不適合擔此重任……嘖嘖……當時我覺得……”他拖長著尾音，想要說又不說，叫席間一種人心裏如同被火煎熬般難耐。
    “王爺有什麼，不妨直說？”有一大臣小心翼翼地問。
    趙瑞雲搖了搖頭，歎息一聲，“有些話，不得……不得直說啊……人言可畏……嘖嘖……說出來，皇兄待我如何好，也是縱容不得啊！”
    底下群臣慘白了臉，都在心裏暗暗說著：
    王爺你就別說了！我們聽了就死定了！
    趙瑞雲卻像不知道低下群情洶湧，高高在上自顧自仍然說道：“我也是覺得……這樣對不住皇兄……但是祖宗基業……”
    底下群臣一眾驚恐狀，看樣子已是想抬起衣袖捂住自己的耳朵，恰在此時，一道聲音附會了起來。
    “祖宗基業，天下蒼生，為了百姓的福祉，有些時候有些位置確實應該是有能者而居之。”兵部尚書明若琅出聲附和道。
    聽得此言，趙瑞雲打量著明若琅意味深長的眼神，想起了醉花蔭裏麵趙瑞熙說見到他四女共事一室的愜意，不由得收斂了眉目，神態帶上點認真。
    “如此說來，明大人，是讚同了？”
    讚同？
    居然開始說及到讚同的問題！
    糟糕了糟糕了！可不可以借尿遁？！
    微微騷動響起。
    已經是將眾人不同的反應收在心裏的趙瑞雲覺得已經是夠了，於是開口說道：“好好，其實今晚叫諸位到來，是因為覺得諸位一直以來辛苦了，本王想要好好地慰勞一下你們而已。”
    這麼一番說話下來，已是三魂不見了七魄，哪裏還來一個慰勞！
    眾臣卻隻敢在心裏默默腹誹之，誰敢多說一句話？官場啊官場，能少說則不多言。
    趙瑞雲當然清楚眾人的心思，於是淡淡一笑，“我就不多言了，天色已晚，不如諸位大人今夜就留在這裏留宿一宿，夜，不會寂寞的。”他手撫唇邊，意味深遠。
    屬於男人與男人之間的默契很多時候是不需要用語言表達的，隻需一個眼神，大家便能心領神會。
    不過還是有幾個臣子妻管嚴，堅持著要離開，趙瑞雲也不多加阻擋，這種事情，當然不會強求。
    待一些官員離場之後，明若琅才施施然站了起來，對著趙瑞雲行了一個禮。
    “王爺真是大方。”
    趙瑞雲微微一笑，“當然。”細長的眸子掃過站在前麵的人，覺得他與前些日子不太一樣，卻又道不出哪裏不同。
    隻見他施施然地走至桃姬的麵前，伸出手，說一句。
    “今夜，你陪我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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