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碧澈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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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我簡直不相信自己聽到的。
    “真的嗎?”我再次確認到。
    “是,是真的。”碧澈回道。
    “幾個月了?”
    “四個多月了……”
    四個月以前……我推算著,顓福去世前的一段時間確實召幸過碧澈。這麼說,這個孩子是顓福的遺腹子?
    “那麼你之前怎麼不告訴哀家?”我有些激動地問。
    碧澈猶豫著說:“奴婢……不敢。聽說太後娘娘和新帝的關係處得還算和睦……”
    碧澈沒有深說下去,我卻聽明白了她的意思。權禹王怎麼會讓顓福的孩子出生威脅自己的地位呢?碧澈這是怕我知道了會去和他告密啊。如果不是今天的行動叫人生疑了,恐怕她打算一直瞞下去的。
    我走下去拉碧澈起來,語氣歉意著說:“你這是多慮了,孝宗才是哀家的兒子啊。此事還有其他人知道嗎?”
    碧澈搖了搖頭,“奴婢怎麼敢呢,一直拚死隱瞞著。”
    “那就好,此事一定不可泄露給任何人,就是哀家身邊的人都不可以。如果你被發現了,哀家恐怕都很難保你,即便明著能保你,也難不保會被人暗中所害。”
    碧澈有些害怕了,神色沉重地點了點頭。
    我沉思著囑咐道:“你今天照常回去,若是有人問起今天之事,你就說哀家責備你舞技退步,哀家還會叫人扣你半年的俸祿。之後的事哀家會另行給你安排的。”
    “打聽清楚了嗎?”我見善善進來,屏退四周急切地問。
    “老奴暗中問遍了碧澈周圍的人,她和寧山王似乎沒有任何個人來往。”
    我聽後稍稍放心,就是怕碧澈再出現朱妘那樣的事來。這麼說碧澈肚裏的孩子真的是顓福的?想到這我不禁流下淚來。
    “小小姐您這是怎麼了?”
    我輕輕拭去淚水,搖了搖頭有些感傷地說:“現在想來,顓福那孩子對我一直是那樣的孝順。即便心中不情願也從未忤逆過我的意思,在世時也每日對我噓寒問暖的,總是問我母後身體可安好,心情可好……即便現在也是那樣顧憐著我。也許他在天上不忍我現在的處境,所以才在冥冥中安排了孩子出現在我身邊……”
    我平複了一下情緒,繼續說:“善,我現在心情就像是明明看到所有門都關閉了卻又看見一扇窗,明明是枯死多年的樹木卻又突然冒出新芽一般啊。”
    善善點了點頭,“奴婢能明白小小姐的心情,說起孝宗皇帝,現在還有不少人惦念著他的仁愛。現在碧澈這件事您打算怎麼處理呢?”
    “這個我剛才一直在想……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把碧澈送出宮去,宮中對她來說實在是太危險的地方。等她在外麵安全生出孩子再做打算。”
    “嗯”,善善猶豫地問,“小小姐您……有沒有考慮過這個孩子會是男是女呢?”
    我理解善善的擔憂,但我毫不猶豫地回道:“當然是兒子。福兒既然安排了這個孩子,當然是能延續血脈的皇子。”
    善善似乎還在考慮著什麼,“對於這件事,小小姐您打算怎麼對……皇上?”
    我愣了一下,我的心隻處於對顓福還有遺腹子的喜悅之中,根本沒有考慮到權禹王。我是多麼想忽略這個人的存在啊,即便我知道此事對他造成的是致命的威脅。
    當初權禹王光明正大即位的條件是因為顓福無子,如果讓世人知道孝宗在世上還遺留一子,那麼根據大胤帝位子承的律法,權禹王需要讓位給正統皇嗣,至少也該立這個孩子為皇太子,那麼實際他隻當一屆的皇帝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如果我保護了這個即將出生的孩子,變相的是站在了權禹王的對立麵去威脅他的帝位。即便我沒有那樣的心思,如果被反對他的人得知了,大可利用這件事逼他退位,甚至發動政變。
    他剛剛將鳳璽歸還給我……現在偏偏又創造了一個這樣的機會。
    我使勁地搖了搖頭,使自己的意誌堅定起來,“善,我管不了他了,顓福的孩子我不可能不管,我現在隻想想著怎麼讓碧澈出宮。你上次不是說出宮還算順利嗎,那麼你這幾天來回出宮頻繁些,就說到宮外為我置辦東西,身邊帶著幾個人時不時調換一下,這些都是為了日後能將碧澈更好地帶出宮去。”
    “碧澈出了宮以後我們該怎麼安置她呢?”
    我首先想到的是南宮氏族的人。然而我又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南宮府上人多眼雜,這麼重大的事情一點疏漏也不能出的。說起我完全可以放心交與的人……那人也隻有元遙了。
    可正因為我知道此事的重大,我也明白此事一旦被揭穿所發生的危險。我不忍心看元遙身處危險,可碧澈的事情是如此重要,我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值得信任的人。
    我猶豫著對善善說:“你找到元遙,把這件事說給他,說我想請他在宮外幫我暫時照顧碧澈母子。不過這隻是個請求……”
    第二天善善帶來的回話是:“元大人沒有什麼猶豫就答應了。”
    果然是這樣……可正因為如此我更覺得對他愧疚萬分。
    那幾日麵對權禹王我也覺得格外難熬,夜晚對他微笑著,而白天卻在策劃如何順利隱瞞他將碧澈送出宮去,這便是所謂的同床異夢吧。
    也許是因為太過空閑,也許是因為我業已變老,不知何時我開始不斷地反思我以前做過的種種,我從不為那些事情後悔,因為是我,即便再重新來過也依舊是同樣的結局。
    隻是我不能理解,為什麼我那麼努力經營最終還落到這般田地?那麼多的男人,仔細回想,身邊那麼多的男人,無論是端豫王、元遙、穆宗、權禹王還是顓福,我辜負了他們每一個人,我沒有給身邊任何一個男人帶來幸福,可是如果說我自私為了我自己,為什麼現在我依舊在苦海裏掙紮?而且我現在將要再次地去傷害這個陪伴在我身旁的男人。
    一種從未有過的迷茫在糾纏著我,還要備受良心上的折磨。
    終於到了安排碧澈出宮的那一天,因為星象說今日有雨,這樣可以為碧澈出宮做好掩飾,果然到了下午雨便開始細密地下了起來。
    此前善善已經來回宮外六七次了,據說與守門的侍衛已經很是熟稔,也無先前般警惕了。這麼多次也未見權禹王那邊有何異動,我祈禱今日也會一如往常。
    我親手為碧澈披上鬥篷,戴上蓑笠,心中突然有些不舍,也不知道這個孩子以後將會怎樣。
    我拉起碧澈的手,無比誠懇地說:“碧澈,請你看在哀家一向優待你的份上,請你看在過世的孝宗的份上,一定要好好地守護住這個孩子。現在若是說哀家還有什麼指望的話,不就是眼前的這個孩子嗎?”
    碧澈有些局促,“太後您不必這樣的,奴婢一定會盡力保護自己的孩子。”
    我點了點頭,然後不忘叮囑她說:“如果有什麼要求盡管跟元大人提,不要委屈自己,他是信得過的人。”
    善善此時提醒說:“小小姐,時辰差不多了,我們該出發了。”
    我再次對善善小聲確認道:“你跟元遙說了一定不要讓他親自來接吧。”
    善善點了點頭,“不過奴婢不太猜得懂小小姐的意思。”
    我沒有回答,也許善善依舊還沒有真正意識到此事的危險性,可是我不想說明免得增加她的緊張,她們的心態越是放鬆順利出宮的機率就越大。
    “太後奴婢走了……”碧澈最後向我道別。
    我拉著她的手久久不願意放開,心中默默地祈禱一定不能被發現,一定一定要順利……福兒如果你現在在天上看著的話,請好好保佑你的孩子。
    心神不寧……連臨摹的字也顯得如此淩亂,我歎了口氣,撂下了筆。
    我推開窗戶,天色陰沉,不知何時雨下得這樣大了,到處是嘩嘩的聲音。
    算起來是善善該回來的時候了,再過一個時辰宮中就要落匙封門了。
    她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什麼問題?是宮內還是宮外?出了宮門了嗎?也許她現在正在返回爾玉宮的路上,是大雨阻礙了她的行程……
    我胡亂猜想著各式各樣會發生的結局。
    偏偏這時外麵傳來了“皇上駕到”的通報聲。
    我心中一驚,心想他怎麼偏偏這時來。我告誡自己說一定要像往常一樣,不要露出什麼馬腳。
    權禹王走了進來,令我吃驚的是他似乎淋到了雨,衣服濕了大半,有雨水順著他的頭發滴落下來。
    我從架子上拿下一條長巾來,走到他身邊問:“你怎麼淋著了雨了,王全都沒為你撐傘嗎?”
    他沒有接過我遞給他的長巾,環視了屋子一周,突然問:“太後沒感到今天爾玉宮比以往冷清嗎?”
    我的心猛跳了一下,掩飾著說:“啊,沒有啊,許是下雨的原因,大家都躲雨去了吧。”
    “哦,善善怎麼不在?”
    這時我的心揪緊了,他這麼問到底是什麼意思呢?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或者隻是隨意一問?到底是哪一種?我沒有說話。
    他冷哼了一聲,驟然站了起來,有雨滴順著他的衣角滴落到了地上。
    “太後恐怕不知道吧,你們宮的善善妄想協助孝宗時禦寢出宮,與中書侍郎元遙私通!”
    如同晴天霹靂,我的身體僵住了,這麼說事情敗露了是嗎?善善她們被發現了!
    權禹王這麼說就表示他隻以為碧澈出宮是為了想與元遙私通,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該裝作與我無關嗎?可是即便是私通,碧澈和元遙都很難活命,因為碧澈是孝宗的女人,是一輩子都出不了宮的女人。
    我該怎麼去保護她們?無論承認私通還是說出事實都將是三條人命。
    還未待我回答,權禹王就冷冷地說道:“來人啊,將那個私通的賤婢帶上來!”
    開門的聲音,我看見有兩名侍衛架著碧澈走了進來,不,碧澈根本已經走不了路了,是被拖著然後被拋在地上。
    她渾身濕透了,頭發散亂地粘在臉上,奄奄一息地躺在那裏,她的身下全是血,是那樣的觸目驚心。
    血!她被杖打了!我意識到了什麼,再也不顧什麼撲到她的身邊。
    碧澈的臉一片慘白,連唇色都是青白的,她的臉上雨水混著淚水,身上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疼痛而不住的地顫抖,她是帶著哭腔小聲地說:“太後,孩子,孩子沒了……”
    那時我的心仿佛被人射中一箭,快的還反應不上疼痛,我回頭看向權禹王,迎上的是濕漉漉的他和那同樣陰寒的眼神。
    不!我刹間明白了,他是知道的!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如果隻是在出宮時被人查出不應該會牽扯到元遙,這也是我不讓元遙親自來接的原因。如果他真的以為隻是私通,不會這麼快的自行處理,他知道所以他杖打了碧澈,迫不及待打掉了對他的帝位有所威脅的顓福的孩子!
    我攥緊了拳頭,充滿著憤怒地說:“你好卑鄙!原來你一直在監視我!”
    他直挺挺站在那裏,沒有一絲的愧疚,臉色鐵青地說:“如果你不先背叛我,如果這件事沒有發生,所謂的監視就永遠沒有用武之地,就不會存在。”
    這時碧澈噴出了一口血,我恨恨地說:“你根本沒有權力處死孝宗的孩子!哀家要昭告天下,你害死了孝宗的孩子!”
    “孝宗的孩子?”權禹王冷笑了一聲,對外說,“楊京盛你進來。”
    這時走進來一個人,竟是太醫院的楊太醫。
    “楊京盛,你把事情跟太後說一遍。”
    我吃驚地看向楊京盛,不明白此時權禹王特意找楊京盛要說什麼。
    “是”,楊京盛低頭回道,然後看向碧澈說:“她懷的不可能是孝宗皇帝的孩子。”
    “什麼?”
    “禦寢懷的不可能是孝宗皇帝的孩子,其他妃子也不可能懷上孝宗皇帝的孩子。”楊京盛聲音大了些,重複說到。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孝宗皇帝他並不能生育……”
    “大膽!你一個小小太醫憑什麼妄出此言!”我根本不相信他說的,憤怒地質問。
    楊京盛有些害怕了,聲音又變得低了些,但還是說:“下臣不敢胡說,這是要掉腦袋的啊。生前孝宗皇帝曾找下臣診斷過他的身體……”
    “笑話?這怎麼可能!哀家怎麼沒聽說過。再者,孝宗最貼身的太醫的是苗太醫,他從來沒有對哀家說過孝宗的身體有何不妥,你不過是負責後宮妃嬪的太醫,怎麼可能知道孝宗的情況!”
    “是。下臣並非孝宗皇帝貼身太醫,可正是因為如此孝宗皇帝才找下臣的呀。孝宗皇帝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孝宗皇帝更不想讓您憂心……聖上說如果下臣走漏了風聲就要臣一家人的腦袋……下臣怎麼敢說呢。”
    難道他說的是真的……顓福不能生育?我感到一陣眩暈。
    權禹王一把扶住我,沉聲回答:“他說的是真的,不過他知會了朕……”
    我推開權禹王,蹌蹌踉踉地來到碧澈麵前,我還不放棄最後一個希望。
    我掰過碧澈的臉看我,急切地問:“他們說的不是真的對不對?”
    碧澈沒有回答卻哭了。
    “你回答啊!”我捏著她緊了些,對她喊道。
    “對不起……奴婢隻是想保住自己和孩子的命。奴婢以前,在樂班早和表哥定了終身,可是您要我,傳旨的太監說奴婢若不從命就要殺掉整個樂班的人……奴婢不是自己想留在宮裏……後來先皇後懷孕表哥又進了一次宮,我們就……奴婢騙太後實在是不得已……”
    我的大腦已經一片空白。
    顓福不能生育?朱妘和碧澈,我殷切對待的兩名妃子其實都背叛了他?她們也欺騙了我,就像我是傻瓜一樣欺騙了我。
    天啊,那孩子是如何承受這一切的……
    以往的事情一件件回映在我眼前……我一直在對顓福說子嗣的事情,我一直在強迫他……而他是以何種心情在聽著我的話的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哭的,但是眼淚已經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
    我一直對生不出孩子的玳君冷嘲熱諷,可這正是因為她忠貞!而朱妘呢,我是怎麼善待她的,我多少次告誡顓福多體貼她們母子,顓福是懷著什麼心情看著這個背叛她的女人在宮中風光地走來走去?而他什麼也沒敢說,咬碎了牙往肚裏咽,獨自承擔這份苦楚。
    這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逼他的,是我讓他承擔這樣的痛苦。
    如果當時不是我逆天篡改遺詔,顓福隻做一個閑散親王,他可以每日彈奏他喜愛的曲子,他可以娶他喜愛的女人,即便不能生育也不會有太大的要緊……不,如果不是我逆天,這罪就不會懲罰到福兒的頭上,他也不會忍受這樣的恥辱。
    竟是我的錯,我害死了自己的兒子……
    楊京盛退下了,碧澈也被拉了出去,權禹王從地上將我撐了起來。
    我渾身沒有一點力氣,眼淚流個不停,虛弱地反複說:“這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
    權禹王抱緊了我,讓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如果不是發生這樣的事,朕不願意告訴你。”
    “為什麼……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因為朕知道你會像現在這樣,會受傷會自責會否認自己,而你一向是高傲的。”
    我搖了搖頭,我再也沒有高傲和自負的權力……我連我自己的孩子都對不起。
    當初我做的就是錯了,當初我篡了位讓顓福登基就是錯的。
    “奴兮……碧澈懷孕的事你沒有對朕透露一點,你在防著朕算計朕,你知不知道那時朕的心情是怎麼樣的?”權禹王凝視著我說。
    “朕多麼希望根本不用監視你?但是奴兮你說朕這麼做錯了嗎,如果不,以後死在這裏的人是不是就是朕?顓福這個與你毫無血緣關係的人你都把他當成親人,那麼朕呢,這麼長時間的同床共枕,這麼長時間朕對你的真心付出,難道就換不回一點你的真心?”權禹王語氣沉痛地質問我。
    我拚命的搖頭,“不是的,不是的,這麼做我的心也不好受……我不願意,我也不願意去傷害你……”
    權禹王帶著一些哀傷說:“奴兮,其實你並不知道,每夜與你睡在一起,有時候朕突然會在想,明日朕是不是就不會醒來,你會把朕殺了……”
    他歎了一口氣,捧起我的臉深情地說:“奴兮,朕是喜歡你的,很早以前我們就許諾在一起。現在我們真的在一起了,朕不會辜負你,你不要第二次背叛朕好麼?朕多麼想在你身邊安安穩穩地睡個好覺。”
    我淚流滿麵,不住地點頭。
    “你答應我嗎?”他再次確認道。
    “我答應你,再也不會背叛你……”
    他再次抱緊我,我的衣服也已經濕濕的,外麵的雨聲更大了,我流著淚,整個世界都浸著濕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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