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一日，凡間一年。凡間的百年也不過是天宮那幾個老頭煉幾顆丹藥，慨歎白發徒增幾根的閑暇，而凡間卻不知發生了多少次輪回變換。
    這百年，凡間那個行將就木的王朝終是被起義軍推翻覆滅，取而代之一個新的王朝。華淵猶記那日與露白站在高處看兩軍作戰的場景。那是起義軍攻克的最後一道關卡，年輕的漢子們全身沾染鮮血猶不自主地往城頭，城內蜂湧。活著的踏著倒下的屍體往上爬，不時有人從城頭跌下，隨即又被後來人填上空缺，整個戰場好似人間地獄。華淵不自覺地攬上露白的肩，發覺他在微微顫抖，安慰道：“莫怕。”露白不作答，兀自看了一會兒轉身沿原路回去。“隻是覺得太殘忍。”華淵笑了笑，自語道：“有我在，定不會讓你經曆這些。”
    第二日，露白便化作遊方神醫進城替那些受傷的百姓診療。華淵無奈，顧其安危，一同前往。
    “露白，你怎生閑不住？凡間難道沒有醫師麼，要你狐王出手？”華淵不滿地抱怨。
    “縱然是狐，也有憐憫之心。”
    “你這樣子哪有一點狐的樣子，我看是西天的觀音大士還差不多，一心想著普度眾生。”
    “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就算為我積點修為罷。”華淵不答話，一時陷入沉默。過了許久隻聽他道：“那…露白…你何時來渡我呢？”透著淡淡的感傷。
    露白一怔，凝望這華淵墨綠色的眼，語氣輕柔：“華淵…你可知，你已在我這裏了。”言畢，指了指心口。
    “哈哈哈…露白，我知你是最好的了。”華淵開懷大笑，摟著露白意氣風發地繼續往前走去。
    露白偷偷打量華淵的側麵，心裏道：“華淵…一句話便能讓你如此高興麼？罷了，定是我露白前世欠你的，今生你若不負我，我定不負你。”
    城裏哀聲遍野，華淵，露白一到便懸壺濟世，分文不取。一時百姓間互相傳言，城裏來了一青一白兩位好心的神醫，醫術了得並免費義診。還有鄉親竟為兩人蓋起了廟宇，塑起了泥像，焚香祭拜起來。
    這一忙，便是好幾個月。
    回到山上，日子便又過得閑情雅致。不同的是，華淵似乎跑得更勤快了，有時竟宿在了離府，露白也不說什麼，這下可嚇到了阿左，時常念叨：“主人這是怎麼了，也不惱華公子了。莫非…”似乎想到了什麼，阿左倏地紅了臉，兀自悶頭悶腦走開了。
    有次被華淵撞見阿左這可愛的模樣，還被他好好嘲笑了一番：“誒，我說阿左啊，你莫不是到了思凡的年歲了？我見你小小年紀怎動不動就麵紅耳赤，還自言自語，要不要我讓你主人找個好人家把你許過去罷。”
    阿左的臉更紅得似欲滴出水來：“華公子，你說什麼呢，阿左才不要許給人家。阿左要娶個像芙桑公主一樣好看的女子，然後生一大堆小狐，每天教他們識字，念書…”
    華淵附和道：“好好好，要像芙桑一樣好看的女子，然後生一大堆小狐，然後相妻教子…哈哈哈…”
    阿左聽出了華淵的玩笑，一跺腳扭頭跑走了，任憑華淵事後怎麼道歉都不理他。
    華淵跟露白訴苦：“露白，你的小跟班怎生的跟你一般鐵石心腸？”
    露白抿一口茶，沒好氣地說：“知道狐小心眼還去招惹，真是屢教不改。”華淵做出可憐狀，發出嗚嗚聲，頭還時不時地往露白懷裏蹭。露白終是隱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真是乖巧的小畜生。”露白摸摸華淵的頭道。華淵也不惱，繼續享受這片刻的溫暖，感受露白的手穿過他的發的溫柔。
    芙桑公主是狼族最美的女子，也是獸界最美的女子。她那秋水剪瞳往獸群裏那麼一掃，就能讓這些愛饒舌的獸怪們迷得神魂顛倒。那盈盈一握的腰肢，豐滿圓潤的胸，修長光潔的雙腿，步步生蓮，真真叫各族獸王們恨不得傾其所有地討美人一笑，當然除露白之外，於是露白竟和芙桑成了知己。
    獸界誰人不知狼王最寵愛芙桑公主，真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寶貝得緊。芙桑也養了一身好脾氣，周身上下絲毫沒有沾染狼族的嗜血和凶悍，說是九天玄女下凡也不為過。都道是天妒紅顏，這般冰清玉潔的人兒卻也出了事。
    這天，阿左急匆匆地闖進書房，顧不得禮節，屈膝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起頭來：“求主人救救芙桑公主，求主人救救芙桑公主…”著實讓再書房溫存的華淵和露白嚇了一跳。
    “到底怎麼回事？”露白平複了阿左激動的情緒問道。
    “芙桑公主…芙桑公主要毀了自己的元丹，救一個凡人…”阿左抽泣這說得斷斷續續。
    “什麼？！毀了自己的元丹？！這不是一心求死麼？”華淵大叫起來。
    “求主人和華公子救救芙桑公主吧…”阿左又開始磕起頭來。
    “罷了，你還是快帶我們過去看一下吧。”露白歎了一口氣。
    華淵和露白隨著阿左來到山腰的一個洞穴裏，剛到洞口便聽到陣陣嚶嚶的哭聲。阿左急匆匆地跑進去，紅了眼眶：“芙桑公主，芙桑公主，我家主人來了，我家主人來了，您不要做傻事啊…”
    華淵和露白快步進去，隻見芙桑一臉憔悴，淚水淌濕了臉頰，雙眼盯著懷裏的人兒沒有焦距。這是一個年輕的樵夫，粗布麻衣，可見家境貧寒。衣服被鮮血浸透，麵色慘白，早沒了生氣。旁邊散著一隻摔爛了的竹簍，草藥散了一地，在草藥堆裏還有一朵紅豔的百合花，細看那些紅竟是鮮血染上去的。
    “芙桑…”露白撫上了芙桑的肩。
    “你知道麼，他是為了給我采這朵花才失足從懸崖上掉下來摔死的…”芙桑失神的眼一眨不眨，任憑眼淚滾落。
    “這個傻瓜，隻想讓我開心一下，卻冒著這麼大的生命危險…隻是一朵小花，哪值得他用命去換啊…”
    “今早他說看見山上長了一朵漂亮的花要摘來給我…這樣一個溫良似玉的人啊…可當我趕到時卻成了一句滿身是血的冰冷屍體，手裏還緊緊攥著一朵百合…嗬嗬嗬…這就是他說的漂亮的花啊…我什麼花沒見過，哪稀罕這樣一朵小小的百合…”
    “百合百合…百年好合…可是他呢…他怎麼能連花名都不知道，就這樣走了呢…”
    “真是一個傻瓜啊…嗚嗚…”肝腸寸斷的哭聲讓在場的人都濕了眼眶。
    “芙桑…人死不能複生，就讓他安心去吧…”露白低聲安慰。
    “不…不…我要救他，我要救他！他家裏還有個瞎眼的母親要養，我不能害了他們！我一定要救他…”芙桑抱緊懷裏的人，近乎嘶吼道。
    “可是…你用元丹救他，那麼你呢？你要他怎麼獨活下去。”華淵一臉嚴肅。
    “我不管…我不管…沒有我，他可以重新娶妻生子，他可以忘記我重新生活，他可以平安地過完這一生…我寧願死的是我。我不能讓他一個人麵對去冥界的路，那裏太黑，他看不到我會害怕的…”
    “你們不知道我有多愛他…愛到願意為他去死啊…”近乎瘋狂的聲音漸漸小下去，隻剩下微弱的自言自語。
    露白不禁怔在這聲聲泣血的哭聲中。“如果…如果現在死的是華淵，我也會這樣願意為他去死麼？”露白看向華淵，正巧對上華淵深情的目光，心頭更泛起無盡的苦澀。
    “芙桑，你想好要用自己的元丹救他了麼？”露白鄭重地問道。
    “恩！露白，請你轉告我父王，就說芙桑不孝，讓他失望了…等他醒來，抹去他關於我的記憶吧…”語氣決然。
    芙桑將懷中的人兒平放在地上，眷戀地凝望了一遍又一遍，輕聲道：“周生，莫怕，芙娘來尋你了…”朱唇輕啟，一顆火紅的元丹從體內緩緩飄出，浮在空中。芙桑運氣將珠子從周生口中打入體內。華淵見狀，立即從懷中拿出一顆赤丹塞入芙桑的口中，令其服下：“這是從太上老君那騙來的固元丹，沒想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場。”
    隨著地上的人兒緩緩醒來，芙桑漸漸退去人形，隻見一隻渾體通白的雪狼虛弱地躺在地上。露白雙手結印，施術在周生頭頂虛勢一揮，轉而將雪狼抱在了懷裏。
    “唔…”周生緩緩睜開眼。
    “你醒了。”華淵無邪地笑著湊到周生麵前。
    “我這是怎麼了…頭好疼…我記得好像采藥的時候從懸崖上摔下來…”周生撫著腦袋一臉痛楚。
    “幸好你命大，被芙…被我們救了…”還原立即改了話。
    “那就多謝幾位公子了…不知公子所住何處，改日周生定登門拜謝…”周生一臉誠懇和感激。
    “罷了罷了，我們也不圖你謝，以後好好活著便是對我們最大的報恩了。”華淵擺擺手。“也是對芙桑最大的報恩。”強抑製住難過在心裏說道。
    “天色不早了，你還是快回去罷…”露白淡淡道。
    “哦…對對對…我還得回去給我娘煎藥呢…那幾位公子，周生先走了…”言畢。磕了幾個頭，拾起地上的竹簍和草藥匆匆出了山洞。
    露白望著懷裏幾乎感受不到一絲生氣的雪狼，低聲道：“芙桑，他不記得你了…你這又是何苦…”
    芙桑終是沒有羽化歸西，固元丹護住了她的本體，加之狼王傾其半生修為替她保住元神，僥幸活了下來，隻是千年修為化為烏有，再也變不回人形。露白有空時會去看看她，陪她在半山腰望著山腳那個村子了的人，一望便是一整天。
    周生大喜之日，露白帶著芙桑在人群外遠遠地看著。兩位穿喜服的新人並排而立，灼紅了所有人的眼。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送入洞房…禮成…”司儀的聲音似要漾出蜜來。
    那個細膩體貼的男人如今對著另一個女子露出寵溺的笑。露白看著懷裏的雪狼痛苦地閉上眼，不禁深深歎了口氣：“芙桑，我們回去罷…”
    身後賓客的喧嘩聲遠遠傳了開去，誰也沒注意到這一抹遠去的白衣以及他懷裏蜷成一團的雪狼。
    故人故心境故宴，相望相思不相見。很多人一旦分開，也許會永遠都不再見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