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劍氣（2）
    拓跋一愣，披散在臉前的亂發微微飄動，似乎正在展示主人心緒浮亂。但隻是一瞬間，拓跋身形一晃，已到這昏迷的少年身邊。
    烏光連閃，少年手臂上頓時被神劍莫邪劃出七八刀。眾人等了片刻，奇跡沒有發生，鮮血淋漓而出，傷口竟沒有再愈合！
    劍柄倒轉，豔麗的血跡順著劍刃緩緩流下，繼而竟被長劍一一吸納！
    “果然是上古神劍呢~~~簡直能與萬壑春藤經相匹敵！”唐飛鳶口裏說著讚歎的話，陰冷而貪婪的目光也毫不掩飾地盯著他所讚之物！
    段暮淡淡道，“現在請拓跋公子給我們使一套劍法看看。”
    唐飛鳶似乎驚異於他突然變得淡然，奇怪地瞧他一眼。段暮察覺，別有深意地回敬他一眼。唐飛鳶一驚，立即避開他不懷好意的目光。
    拓跋縱身一躍，竟破窗而出！手上烏幽幽的長劍將天心明月反射入室，竟照出灼人的光芒！
    一招大漠孤煙竟將半個院子的花木夷為平地！源源不斷的劍氣竟隱有雷鳴之聲滾滾而來，使所有人不得不掩耳掩目！
    “好！”葉重雲第一個稱讚。
    葉千山畢竟為第一流高手，剛才被震傷，此時已能捂著胸口站立。他立在段暮身後，時不時察看他臉色。自己師傅稱讚，他雖也覺得神奇，但見段暮麵上淡淡，也跟著不作聲。
    在拓跋尖嘯一聲以劍指石，嘭地破碎成灰時，段暮突然邪笑道，“拓跋世家原本就有莫邪做鎮派之寶，此時又隻有莫邪才能憑借萬壑春藤經之氣，拓跋世家的未來當真一片光明啊~~~”
    此話明著在說，拓跋家威震四方，不可小覷，暗裏卻在擔憂這個塞外世家做大，入侵中原……在場諸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又都是機靈人，紛紛在心底思量起來。
    拓跋家做大，對中原武林各派都沒有好處。而且，這萬壑春藤經又憑什麼偏偏拓跋家可得而別人家不可得呢？正因為他擁有莫邪這樣的神兵利器麽？
    這次的武林大會中，段暮與拓跋琤瑽蟬聯第一，段暮能夠當選為副盟主是眾望所歸。原本拓跋家聲譽也不錯，但由於突起點蒼門人被莫邪一劈為二事件，眾人又都猶豫，這樣拓跋琤瑽的信譽就落在風絮樓姬離殤之下，但武林盟主一意孤行，並以姬離殤也曾殺害點蒼派掌門為由，拒不同意，強硬將拓跋琤瑽拉上右副的位置！
    如今，拓跋家的人身為副盟主之一，自然讓中原這些人士得不到任何好處！
    葉重雲嘲諷一笑，“這慕容盟主為何執意要維護拓跋家的人？”
    段暮微微一笑，不作聲，任他們自行猜測。
    葉千山領會他對拓跋家懷有敵意，接著師傅的話朗聲道，“莫非慕容家與拓跋家曾有什麼不可告人之事？”
    其餘人一聽，除了唐飛鳶，個個都露出驚疑神色。靜默片刻，有一人道，“自從慕容盟主單方解除與司空家的婚約之後，這兩年慕容家已大不如前，他們會另覓盟友也不一定~~~”
    兩人說開，其餘人也都小聲附和，“拓跋家勢力龐大，但想要總攬中原，仍是鞭長莫及，所以也急於在中原找個幫手不是？”
    其他人紛紛稱是。
    唐飛鳶麵色陰森地盯著段暮，但隻要段暮一轉眼看他，他又立即別過頭去。
    其實，唐飛鳶年齡不大，還隻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更兼生得唇紅齒白，眉目如畫，若非有那股子陰沉之氣壓著，倒也是個跳脫瀟灑的美少年。他這樣對段暮又嗔又怒的，其餘人不知情由，倒都覺得直如賭氣撒嬌一般。
    唐飛鳶似乎一瞬間明白眾人的想法，冷哼一聲飛身離去，走之前還不忘送每人一隻毒蜂……
    段暮唇角微勾，坦坦然然地收了，任這黃身綠翅的毒蟲在自己手心攀爬。竟是百毒不侵之軀！
    有幾人武藝不精，沒有避過，被毒蜂咬了一口，紛紛在地上打滾嘶嚎。其中自然也有受傷不淺的葉千山。段暮待他們被折磨得差不多了，這才緩緩伸手給他們解毒。
    突然，嘭一聲巨響在身後響起！
    眾人還來不及回頭，隻瞧見一個血紅的影子風一般自眼前掠過，竟連段暮這樣的高手都來不及分辨！
    再定睛看時，那帶著煞氣的血影子已與一道孤傲黑影纏鬥在一起。段暮微微一驚，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阻止。
    “不必阻攔……”一道冷漠的聲音幽幽傳入腦海。
    段暮身子一震，靜靜立在原地沒有動。
    心裏對那個願意奉獻性命的人恭敬之極，卻又不得不暗想，這是怎樣狠心的一個人，眼睜睜看著自己珍視的人受刀劍淩遲，被人取血，被疼痛逼到絕境，狀若癡狂，卻仍隻是袖手旁觀！這需要多麼強大的隱忍與堅硬如鐵的心腸才能做到！
    “他不能時刻都在他身邊，即便神也有打盹的時候，他總要學會保護自己的……這樣，他才會愛惜自己……”
    那人似乎聽到他心中所想，又幽幽回了一句。
    段暮手指微顫，向來知道那人的可怕之處，但每次聽到他預言一般的聲音都會產生深深的畏懼！
    “段盟主！你怎麼了？”葉千山一驚，忙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
    段暮猛然驚醒，對在場全都盯著他的人歉然一笑，道，“抱歉！失態了！”
    浴血而出的少年帶著鮮血的仇恨，帶著如火的烈焰，在空曠的夜空飄忽而來飄忽而去！身影快如鬼魅，狂舞著一團團白色光圈向那個仇恨的人砸去，“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平日清脆的嗓音依然沙啞，回蕩在空寂的夜，甚至帶上一絲絲妖異！
    拓跋使出全力，以莫邪神劍一一撥擋，卻也被這詭異的白色光團震得手臂發麻！
    但少年的力量仿佛無窮無盡，每一擊都帶著濃濃的恨意！
    拓跋在疲於應付的間隙，甚至還在品味這樣的恨意，舌苔上滑過一層層苦澀。
    他是拓跋家的人，他所代表的可以是拓跋世家，也可以是神劍莫邪，卻唯一無法代表他自己。因為不論是拓跋世家還是神劍莫邪，他們名聲太響，時時刻刻都將他拖累，使他隻能如陀螺一樣一直不停地圍著這兩個軸心旋轉！
    如果可以，他願意做一名普通的俠客，一名不想成名的俠客，擁有普通人的生活，恣意暢談，快意恩仇，打馬天涯……
    沒有算計，沒有利害糾葛，沒有血腥陰暗汙穢！他依然可以像那日一樣發乎於情地扶上快樂少年的手臂，他依然可以如那晚一樣義憤地將醜惡之人一劈為二！
    他不會傷害這個少年，他甚至會與他做朋友，或許他會願意陪他仗劍天涯……
    那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生活！
    隻是，如今，在少年淒厲的嘶喊聲中，一切俱已覆滅！
    “我要殺了你~~~”
    少年的光團挾裹著淩厲的氣勢，卻由於毫無章法，始終被拓跋滴水不漏的劍網阻隔在外。劍氣如虹，少年被這驚人的劍氣碰到，似乎被灼傷一般尖叫著退落到一座假山頂上。
    拓跋也不去追，隻等他主動攻擊。
    忽然，清清幽幽的一聲呼喚自遠處傳來，“煙兒……”綿長宛如歎息。
    少年映在夜幕下單薄的身子輕輕一顫。
    院子裏所有人也不自覺循著這聲音望去。
    高聳的屋宇在月光中呈現出水墨暈染的輪廓，小王爺立在月宮裏的身姿仿若神祗一般渺遠，尊貴！
    少年自下而上仰望著，長袍下的纖細在光影裏微微輕顫，似乎想要伸手，但小王爺卻絲毫沒有如往常一樣護佑他的樣子，少年盈盈的眸子脆弱地搖曳……
    “煙兒，你可以的，你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保護自己，我就在身後看著你……”
    少年聽到他的話，先是一怔，繼而迷茫猶豫地望著他。
    剛才因疼痛而激起的強烈憤怒已被小王爺的到來而煙消雲散，他隻想如平日一樣躲在小王爺懷裏，讓小王爺百般安慰，然後替他出氣……少年從不覺得自己保護自己，與小王爺保護自己有何區別，因為純澈的少年尚不能明白在小王爺與他相依相伴的同時，他們彼此也是獨立而驕傲的個體！
    少年生澀的話語帶著顫音，幽幽道，“你……你不來救我麽……”
    小王爺身形頓了頓，縱然心內翻江倒海，麵上也仍是雲淡風輕。柔聲道，“煙兒不相信自己有力量打敗對手麽？煙兒不想以後和我並肩作戰麽？”
    少年聽到後一句時微微一愣，不自覺道，“想……”
    但僅僅這一個字，已使向來嚴峻深邃的麵容綻出欣慰的笑意。
    少年遠遠地望著他的笑，雙拳緊握，血紅的眼珠映出柔美的月光！
    少年緩緩回過身，重新麵對自己的對手。
    鮮紅的衣袍在澄淨的夜空飛舞，明媚的月光如銀瀉地，水墨中滌出的長發在風裏繾綣流轉……
    纖長而美麗的身姿恍如玲瓏雕琢而成的聖像！
    自信，在體內燃燒！
    拓跋孤身立在湖邊，靜靜望著少年這仿佛脫胎換骨一般的變幻，並未生出任何敵對情緒，反而帶上絲絲對未知的新奇喜悅。
    小王爺沉和如沙溫柔如水的聲音以傳音入密的方式直抵少年的腦海，“煙兒要凝神靜氣，不可躁亂，不可驚慌，要注意控製手中的力量，把握好方向與力度……”
    小王爺的聲音仿佛一隻溫暖的手掌，熨帖著少年不安的心。林煙按照他所說的話專心吐納調息，待體內四處四處亂湧的力量收入丹田，對著湖邊那道身影朗聲道，“來吧！”
    聲音清和而不失氣勢，讓立在另一處的段暮等人也不自覺暗讚一聲好！
    拓跋一舞莫邪，騰身飛至對麵一座假山，而他身後被劍氣所逼的湖水竟濺起三尺狂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