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樣漫無目的隨意亂走，不由自主間，我居然來到了思過園，沒有了母後，此處靜謐得可怕，我站在門口，借著那半遮的彎月門，我便瞧見那木棉樹依舊，隻是繁華謝了滿地，幾絲隨風翩然而出，揚在了我明黃長袍之上，我便踏過那門檻，撫摸那斑駁樹身，就是這時，卻聽見那木魚聲聲，聲聲敲擊在我心間。
    此處該是無人了吧，又是誰，在那，敲擊我脆弱不堪重負的心。
    我要弄個究竟，所以我往那佛堂走去，轉角，便見蒲團之上的纖瘦身影，一下一下，機械般敲打木魚。
    是母後嗎？我不敢前往，不想拆穿這明知是假的謊局——母後已死。我那樣細細而瞧，目光上移，佛祖，又是這樣望我，我心疼得厲害，雙手捂過胸口，我瞧見佛祖下的人起身——我瞧見了她的側麵——是淩霜。
    她亦瞧見了我，急急而過，她知我不信佛，所以她望向佛祖望向我，帶著疑惑間，我已踏步向前，我奪過她方才敲打的木魚，使出所有氣力扔到了地上。
    “篤——”聲響沉悶，卻亦激起回聲陣陣，同時伴了淩霜尖銳之叫：“哥！”
    我故作高傲地仰頭，亦揚起了嗓音，問她：“你相信它？”
    我說的它，指佛祖，她知道，所以她問我：“哥，你為何不信？”
    我有了駁斥了理由，於是乎得意了起來，音量變得更高：“母後信它，可最後呢？落個怎樣的結局，便是這樣，你還要信它？”
    淩霜默默低頭，沉吟半響，說出了我意料之外的答案：“即便於母後一樣的結局，我也信，淩霜要為皇哥贖罪！”
    贖罪，似乎很熟悉的字眼，光陰一下便蹉跎回那個雪夜，母後與我說：“本宮要為您父皇贖罪！”
    贖罪！贖罪？
    可是我有那樣多的罪孽，淩霜，你又怎能為我贖去多少？
    我抓著她的雙肩狠命往後推，她似軟弱無骨隨我這般，我咆哮於她：“朕不需要你贖罪，不需要，你聽見了沒有……沒有？”
    我的聲響漸漸弱去，力氣也隨之抽空，我癱坐在蒲團之上，恰見那佛祖，似笑非笑，仿佛我們這般爭吵，都與之無關，可偏偏，與之有關。
    淩霜蹲下，與我齊平了身子，她拉過了我的手，溫潤的液體滴在我的手背，我撫去那水痕，又一滴依舊。
    入佛了麼？能放下一切了麼？便是她自小對梅臨江的恨也能看開了麼？我張揚著那誇大的得意問她，不想要她與那虛偽的佛道有所瓜葛。
    她未出聲，卻點頭，我一下愣住，那樣答案，我出乎意料之外，懵懵間，我抽回了自己的手，雙手拂過那尤帶著濕潤的手背，再一次問她：“為何突然這樣信佛？”
    她站起了身，隻是迅速轉過身，以背心示我，讓我瞧不見她的神情，她沒有回答我的問，卻是言道：“皇哥是否還記得，上回淩霜與您說的，有關母後遺言的話？”
    她成功將我的注意轉移，我終是放棄了自己那虛無的問，追問於她：“母後死前究竟說什麼了？”
    “她說……”似下了極大的決心一般，淩霜方道，“母後說，讓我下嫁端良王府！”
    耳畔嗡嗡作響，我踉蹌間撫倒了那香案紅燭：“這是朕至今為止聽過的最好笑話！”
    我努力讓自己站穩，她又一遍說了過來：“這是真的！”
    我忙伸手，以示讓她不欲再說，匆匆要離開這佛堂間似自語似相告：“朕累了，不想聽了，你別說了，朕不想再聽！”
    她一個疾步，上前將我扶住：“哥——”
    “不要叫朕哥哥，我不想聽，你走開！”我推開她，又嘮叨起來。
    果若，都放開了嗎？母後？淩霜？最親的親人皆是這般的想法，算是倒戈？我枉為北蠻國君，原來，至始至終，皆唯我孤軍奮戰！
    可她趕在了我之前跪倒，她問我：“哥，你究竟想要自欺欺人到何時？”
    “你說朕自欺欺人？”我故作不懂。
    她便說：“這是母後唯一的遺願，哥，你都不願答應？”
    下嫁端良王府，這樣的遺願，讓我怎麼答應，淩霜，你是否知道，端良王府，那於你，是刀山，是火海，是龍潭，是虎穴……
    我雖未出聲，可卻將答案在麵容之上顯露了吧，所以淩霜又道：“不論皇哥哥是否同意，淩霜都已下定了決心！”
    不，我輕輕搖頭，看著她明亮若星辰的眼眸間閃爍的堅定神色搖頭，我氣急敗壞地問她：“梅臨江那幾個子嗣皆有妻妾，難道你為我堂堂北蠻國的、長公主，居然要淪為侍妾？”
    淩霜昂頭，悠悠然說出一個名字：“梅子玨！”
    他？那個瘋子！決然不行！
    可是淩霜依舊以母後遺言相逼，她一次次問我：“哥，難道你忍拂母後的意？”
    我瞧著她那般急迫的神情，眉心皺起，我凝視她的眸，一下間，她有些許發怵，便輕繞繞垂下，心中猜想定了七八分：“這根本不是母後的意思，這是你的意思，是不是？”
    她的頭垂得更低，幾乎要貼了地，可忽而又抬起，大聲說：“不，這是母後的意思！”
    我不信她的話，拚命將她拉起，可她執拗跪著，我亦倔強，一次次相拉伴著話語：“母後怎麼會無緣無故留下這樣的遺言，定是你捏造，淩霜，你究竟想幹什麼？你站起來，你說話啊！”
    “母後臨終……隻是……隻是擔心我的婚事，所以……所以，方說梅家四子不錯，讓皇哥哥賜婚！”她隨著我的拉扯答應著，卻也因而斷續。
    “嗬！”這般拙劣的笑話，唯有淩霜方能說出，所以我駁斥得容易，“梅子玨早在七年前便已瘋癲，母後會不知道？她若果真讓你下嫁梅子玨，那朕便沒有這個母後！”
    我的話嚇壞了淩霜，她一下忘記掙紮，被我扶起，她卻驚呼：“哥，你知道剛才說了什麼嗎？”
    我點頭，我所之言我自知曉：“那果若是母後遺願，那麼朕便沒那樣的母後，那麼她死得……很好！”第二遍，我更故意提高了語調，可隨後我亦說：“但朕知道，母後定然不會這樣待淩霜，是不是？”
    淩霜低頭，犯錯了般點頭，睫毛之上若沾滿晨露，仿佛一個輕眨便會滾落。
    我拍拍她的肩，柔和了話語輕聲相哄：“淩霜，別這樣……哥隻希望……希望你能幸福！”
    她因聽了我的話，眨了雙眼，似閃爍了欣喜，可又慢慢暗淡，她搖頭，突兀而說：“我害死了皇後！”
    我停止所有撫慰的舉動，怔怔站在那，碧涯的死，淩霜脫不了幹係，我知，她也知，可為何她要這樣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