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天已是大亮，我掠過厚重的簾幔，便見碧涯伏在桌上睡得香甜，一縷發絲拂過臉頰也絲毫未覺，陽光透過窗欞射下明晃晃的光亮，將碧涯單薄的身軀勾勒得柔和異常，我望著她，凝視著她，忽而頭疼得厲害。
    我抱著頭努力思考，腦中的記憶刹那便得空白，昨夜，究竟發生過何事？我似乎將昨夜發生的一切都忘得徹底，我拚命回想拚命回想，跌跌撞撞間，便將房側的青花碧玉瓶碰落，摔個粉碎。
    碧涯一個激靈，便瞧見我，她上前，想要幫我，急急道：“皇上你怎麼了，要不要傳禦醫，你怎麼了？”
    待碧涯出聲的一瞬間，記憶的閘門一下子打開，昨夜我抱著碧涯帶著聲聲哭泣訴說女扮男裝的辛苦的情形模糊映入腦海。我望著碧涯，她是那樣美，梨花靜眸扶秋水，櫻唇皓齒指纖纖，可那樣的容顏，如今看在我的眼中卻是那樣可怕，我的手在微微的顫抖，終於緩緩抬起，可她，卻用平靜得不能再平靜的神色看著我，帶著一臉放心，柔柔一笑：“皇上可是好些了，可嚇死奴婢了！對了，今日早朝我已與秦公公說了……”
    我的手並未因此止住，卻是越抬越高，最後止於她的脖頸之下，微微用力。沒有想象之中的掙紮，她隻是順勢昂起了她的脖頸，我第一次與她的眼眸對視。
    那是一雙會說話的眸，卻似乎又藏著千般萬般的秘密，讓人看不透徹。她的眸包含千言萬語：仇恨、傷心、關切、憐憫……唯獨沒有……害怕。
    “你不怕死？”我手中的力道徒增幾分。
    可是她依舊一臉平靜，待聽得我的問話，嘴角洋溢出笑容，明豔得若罌粟。
    我倒吸一口冷氣，凜冽而笑：“既然你不怕死，那麼就由我送你！”
    她睫毛輕顫，像蝴蝶輕拍的羽翅，隨即閉合，我的手哆嗦得厲害，比當日掐死錦若時更甚，一時之間，她仿佛不是碧涯，她的平靜令我害怕不能自已，我看她，似乎能看穿她的靈魂而看到戚嬤嬤抱著我為我心疼的模樣……那不是我想要的結果，可這也是必然的結果。
    “傲……雪？”隻是，在我拚盡全力要了她性命之前，她櫻唇微啟，悠悠然，我聽到戚嬤嬤的聲響，漂浮不定。
    那一聲“傲雪”，是碧涯所喚？果若是人之將死，便什麼也不怕了麼？
    傲雪這個名，唯有父皇喚過；唯有母後喚過……我手鬆開，問她：“你可知剛才你說了什麼？就這兩個字，便能讓你滿門抄斬，你可懂？”
    她解了禁錮，扶著梨木雕花桌，大口大口地喘氣，罷了，她未做任何解釋，隻是說：“奴婢滿門早已死光了，唯剩下奴婢一人，活著也便是無趣，斬了也便斬了。”
    她決絕的話語劃開我心底的漣漪，一時間，我於她居然有些無措。
    隻是在下一刻，她淚光盈盈間閃爍著柔和，她說：“皇上，如此，苦了你……”
    傲雪，隻怕，苦了你……
    傲雪，如此，苦了你……
    我因她的話呆立，挪不開腳步，默默聽著她將所有話於我傾倒：“皇上，你一個人撐不下去的啊，讓碧涯陪著你，好不好？好不好？”
    “嗤！”我一聲冷笑，原本以為她與錦若不同，原來也不過是怕死。她不過一個卑賤之極的奴婢，生死皆在我的股掌之間，她有何資格喚我的名？她不配！
    不愧是梅臨江選出的女子，果是聰慧，知道知曉我女扮男裝身份的結局，所以待得我動手，先是決絕，隨後凜然，最後再施舍我於憐憫……
    可她還在繼續言道：“皇上，奴婢不怕死，可是我死了，隨後到您身旁的宮女到最後也會跟我一樣的結局，是不是？”
    是，所以，錦若死了……即便我再不願，我還是親手掐死了她。
    “皇上，您忍心犯下如此多的殺戮？”碧涯最後的話說至我的心坎。
    手握成拳，指尖掐入掌心，隱隱作痛，可我至始至終再未揚起手。我上上下下的打量碧涯，她複是垂手恭敬的模樣，仿佛與剛才的決傲之人判若兩人。
    我一點一點平息內心燃起的怒火，心轉百轉千回：梅臨江，既然要鬥，那便鬥到底罷了！
    我請了禦醫，開了啞藥，褐色的藥汁帶著濃濃藥味被端了上來，宮人皆退，我邪魅而笑，於碧涯道：“趁熱喝了吧！”話語溫柔，情誼炎涼。
    “皇上，不信我？”她做最後掙紮。
    我慵懶而坐，未置可否，卻帶著一副看好戲的模樣，便見她猛伸手，將那藥汁端過，說：“好，奴婢喝了便是！”話語冰涼，毫無生氣。
    她仰頭，整碗藥便灌了下去，唇角藥汁滲出，滴落於桌上、椅上、地板上，濺起朵朵褐色小花，轉瞬便逝。
    藥盡，她甩手，青瓷紋鳳碗便震碎，四分五裂。
    不是我不信你，隻是皇宮之中，無人可信。
    我踏出景和殿的時候，卻與前來尋我的羲和碰了個正著。
    他見是我，雙手抱拳便直言道：“屬下方才聽到屋內有聲響，皇上沒事吧！”
    我搖了搖頭，強打起精神，問道：“朕責令沒朕命令誰都不許近這景和殿，你怎來了？”
    羲和一聽，慌忙跪倒：“屬下知錯，還請皇上責罰！”
    我搖了搖頭：“罷了，快起吧，朕知道你定是有事才會這般匆忙，有事且說吧！”
    羲和也不拘泥，大方而起，便道：“屬下方才看見端良王朝著此處匆匆而來，我怕他為難皇上，便抄了近路想來給皇上提個醒，可得小心提防著些，那老狐狸可狡猾得緊，卻不知又要有什麼花樣了！”
    果是羲和的性子，有事便直言，幸而在我這空無一人的景和殿。
    我點頭，便拍了拍袍子，吩咐羲和：“好好給我守著景和殿的門，誰都不許進去，我去會會我的皇叔！”
    “守門？”這樣的任務想來他也是第一次接到，一笑，尷尬之極，卻為他舔了幾分可愛。
    我因他的笑心頭一暖，重重點頭，道：“是啊，守門，一隻蚊子也不能飛進去！”
    見我說得嚴肅，羲和不敢再帶不滿，慌忙站直應道：“屬下遵命！”
    我滿意地拂手離去，卻聽羲和小聲嘀咕：“這天，不知哪來的蚊子！”
    我無奈地搖搖頭，暗道羲和老成容貌下的頑皮，笑容更盛，發自心底，可待想到碧涯，我的笑斂去，疾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