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小生，今年的長沙，春日遲遲。
    我坐在明晃晃、高大寬敞的自習室中，攤開稻黃的信紙提筆：顧小生。
    修辭、形容、前提那麼多，所以終是沒有找到那個隱秘而直接的出口。我有一種錯覺，出了這個沁暖的自習室，包括你、以及和你的交錯糾葛，都將被冷風吹遠，呼吸迎麵止住，更惶提回憶或者幻夢了。
    春天永不凋零，春日永不到來。
    那日你說，要是我突然死掉了怎麼辦。我驚呆了傻眼了，一時忘記生命原本如此脆弱。猶如哥哥二十四層樓頂的輕輕一躍，有緊急刹車的刺耳尖叫，有毫不知情莽撞的火車呼嘯，生命轉瞬而逝，如此黯然如此尋常。可那個人是你，會在上午九點多上線、晚上九點多離開的顧小生。是站在高樓上會膽怯會遲疑的你，會因為一句話而耿耿於懷心如明鏡般不止清醒還易碎的你。
    如果，要是你突然死掉了，我怎麼辦？我不害怕冷心薄情，不害怕仍是煮粥捧著大大的杯子喝水，在下雨天忘記帶傘淋著回家。我害怕又陷入奇詭的死胡同，我們到底有沒有相遇？我有沒有寄過你一本書？“我”這個意識到底是真是假？我也許會崩潰，強製剪切掉這段似是而非的回憶。
    顧小生！這一切隻能是被假設，不，就算是假設也不能夠。
    你想想，要是你死了，我怎麼會知道呢？隻怕會以為你最後連我也不要了。從此繞到了鏡子後麵。從此我的難過或者幸福，都蒙上了雙眼、失明地孤單掉了。我也寧願是這樣，你怎麼可以死呢？
    喜歡聽你的聲音，散漫甚至有些溫柔，感覺像一個春日的早晨，充滿了倦怠的希望。
    你敢不敢見我，都不重要。我也慶幸不是你的想象和最後的寄托，這個顧小笙真實而陰暗，有大把時間去遺憾去矯情去做各種千奇百怪的決定。萬事都經不住反複思量，浪費生命去傷春悲秋又不是什麼大罪。更何況、更何況在這時光的罅隙裏，有多少虧欠多少孤單多少委屈多少煎熬的荒草瘋長起來，天空又低又暗毫不退讓，一切都要逼仄到窒息，要如何毫無芥蒂去快樂、心安理得去放縱？
    顧小生，你要是敢見我，一定還你一個鉛灰的雲朵姑娘。
    你要知道，有那麼一個人，像平行的直線，像模糊的鏡麵，你近她近，你遠她遠。古舊的月光或者哽咽的風聲都不能比擬，淙淙的湖麵像是在說：你別走得太遠，我看不見。或者還有風太大你聽不見的聲音：看不見我就轉身了哦。
    你還要知道，看不見我就轉身了哦。其實這已經不關麵薄或者賭氣。如果是我們，又何必尋常一般傷別離。
    前些日子，晴日郎朗的街上竟然落滿了青綠的葉。你能想到的最悲哀的事是什麼？我想不是成為落葉，而是在春天落下。你看，有時候的我們是多麼不合時宜。我們並不是獨立特行的魚，而是花了大把時間去思索、去想象、去看透的秋日的風箏，天空終究不能是終點，也不能在飛累的時候一頭紮入海麵。
    顧小生，春日葉落，真孤獨啊。可是我害怕失去孤獨，這個早就融入骨骼的夥伴剝離時定有剔骨之痛，已經變成了一種本能，守著最後的妄想的清明。可是回望那些沒有拆開過的CD，我真是恨死了這偽文藝小青年的姿態。我是那般怯懦，你也知道。就永遠不能斷然剔骨，也不會下定決心去全然孤獨。
    曾經多希望有人說，你不過是任性了一點，沒什麼大不了。可每個人都有各自在別人眼裏不可饒恕的大不了，我又怎能乞求包容呢？越對自己縱容，就越貼近地麵，終有一天會被踩進泥裏，永世也無翻身的勇氣。
    顧小生，你不過是孤單了點，想的多了一點。其實我們本就應該簡單不是麼？你一定要看到真實的我，並且相濡以沫，我不能變成你的依托，不能承載你的想象，不能愈合你的傷口。可是你要知道，這萬丈蕭索紅塵中，這個人總是半遮半掩站成你的鏡麵。
    記住她就像記住自己；偶爾抱怨就像自我厭棄；包容她都是發自內心；發現她就像打開奇跡。顧小生，你就是這樣一枚奇異的簡單的白紙、葉片、風箏。掙紮也不敢放棄疼痛的飛行。
    顧小生，我告訴你，你也不要成為別人的依靠，我怕你又要嚇自己了。每次你說你又抑鬱，都讓人心裏又涼又疼，得有多少孤單的時間去澆灌，才能生出這麼多獨處過剩的症狀。你的十六歲以前的每一天，有多少時候是一個人蹲著皺眉、斂睫急行、埋首寫畫，有多少時候開口時忘記了該怎樣言語，又有多少時候對自己追求完美，責怪一言一語之間的偏差。
    “咿——呀——”
    顧小生！
    你是不是又陷在那段隔世經年的夢，靜靜和衣睡去？你且起來，聽我抖開水袖，隨我一起走走這倦倦春日吧。
    顧小生，你在哪裏？
    這一次，我們再也不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