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蓋萬物的雪，一片片飄落下打在他的身上，刺骨冰涼。
    然而此刻的他已意識漸失，匍匐在被人們稱之為“死亡之地”的蒼茫冰原上，卻仍一點點挪動著麻木的身軀，與死神抗爭。
    這已經是第幾天，他記不得，腦海中隻有母親撕心裂肺的呼喊：“兒，你要活下去！”
    是的，活下去——那幫屠戮了整個村莊的衣冠禽獸！隻有活下去，才有讓他們血債血償的希望！
    他瘦小的身子陡然得到了一絲力量，愈加奮力地向前挪去，可片刻之後，他又渾身麻木地趴著，再也動不了。
    難道，注定要死在這殘酷的風雪裏，淹沒在不見天日的冰雪中麼？有些不甘地閉起眼，殘存的意識卻還在一絲絲抽離。
    恍惚中，一陣清冽的琴聲傳入他的耳中，刹那間拉回了他的神誌。飄蕩而來的聲音雖沒有溫度，竟似一灣暖流，溫和了他的心。他掙紮著抬起頭，前方，那不見輪廓的冰原盡頭，隱約可以看到一個山穀。
    盡管如此，他已再沒有力氣支撐自己的身體，眼前一黑，埋入冰雪之中。
    就在他以為他已死去之時，冰麵上出現了一條裂縫，不知起源，卻終止在他身邊。冰麵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瘋狂生長，一眨眼，裂縫中已然開出了鮮紅似血的妖冶花束，花香怡人，撫慰了他疲憊不堪的神經。
    他感到有一雙眼睛在注視著他，盡管緊閉著眼，腦海中依然展現出一幅奇異的畫麵。
    女子臨窗而坐，手撫琴弦，一身白衣如雪。她的指尖靈動，一觸到琴弦，便有美麗的光華流淌而出，圍繞在她周身，襯得她恍若天人。她的麵容如冰雪一般寂靜，睫毛顫抖著，突然睜開雙眼。她那使人淪陷的眼眸中折出光華無數，隻一刹，便看到了他心底，令他遺忘一切過去。
    這個神一般的女子，她片刻間按滅了臨窗的琴音，下一刻，已出現在他眼前。
    那樣白皙纖弱的雙手，為他撣去臉上的冰霜，源源不斷的暖意從她握著他的手中傳來，終於令他安心地睡去。
    直至今日，他依舊覺得那隻是一場美麗的夢，而他早已死去，死在，那片永遠走不出的冰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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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被一陣輕軟的琴聲喚醒，氤氳的霧氣裏，他又重見那天仙一般的女子。
    靜靜坐在窗前，背影聖潔卻又寂寥，她席地鋪展的白裙如同一朵晶瑩的雪花。雪本無味，花卻有香，他眼前朦朧視線的薄霧，竟是那若是亦非的香芬。
    “你醒了。”她的聲音冰冷而又堅硬，卻從字裏行間透露出一抹溫情。
    他沒有回答，隻是怔在那裏，看著她緩緩向自己走來，優雅而安靜。殊不知，在她眼中，這個白狐裘包裹的弱小孩童，一樣是那麼聖潔不屬於人間。
    白清弦將他帶回禦音閣，甚至出乎了自身的預料。這孩子身上散發的氣息，讓她怎麼也不忍心置之不理。而他堅韌的生命以及強大的意誌力，則更為她所傾心。
    見他不願與自己說話，白清弦也不著急，伸出雙手，將他從狐裘中抱起擁入懷裏：“你睡了好久，一直不起，我很擔心。”她柔順的長發垂下來撫在他臉上，咬字清晰卻音色迷離，“知道我是誰麼？”
    仍是不言不語，孩子一動不動地躺在她臂彎，隻有那對黑白分明的瞳仁，毫無顧慮地與她對視，有疑惑，有茫然，更有一份不遮不掩的喜愛。
    “我已收你為徒，從今往後，我便是你師父。”看懂了他眼中的含義，她微微一笑，不再那麼嚴肅。好漂亮，好漂亮的男孩子！
    盡管他始終沒說一句話，白清弦依舊一次一次地問他一些問題，給他講述一些關於這個山穀的故事。似乎，她隻是太寂寞，隻是需要有一個人來傾聽。
    “我們的祖先曾經也生活在蒼茫冰原的另一邊，那個世界，人有好也有壞，更有無盡的欲望，牽引他們去做很多事。啊，你就是從那裏來的，對麼？”那時候的她也隻是雙八的年紀，雖然一直是不冷不熱的語氣，但也能讓人感受她心中的純真美好。
    可是那一天，她懷中的孩子不僅隻沉默地撥弄她垂下的發絲，而是眸色一暗，微微地“嗯”了一聲。
    第一次聽到除她之外的聲音，白清弦有些失神地低下頭，看著懷中年齡還不及她一半的孩子，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子：“臭小子，知道理師父了？”
    “對不起……”孩子輕聲喃喃，臉上又顯現出當時初見的那種依賴，更加往她懷裏縮了縮，“師父，我不是臭小子，我是夜肅清。”
    夜肅清……看著他重新抿起的唇，白清弦眸中流過七彩的光，不禁俯首，輕輕親吻了他的額頭。
    那天之後，他們之間不再隻一人訴說，傾心的交談，仿佛彼此隻有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