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四章病
    莊小璃的病並未因這短暫的清醒而舒緩，第二天的時候，突然開始高熱不退。
    宮裏所有的禦醫在宸萱殿階下跪了烏壓壓一大片，卻個個束手無策。找不出病因，是以無法對症下藥。
    滄寰冷笑，若是能找出病因，莊小璃體內的毒也已研製出解藥了！半麵妝，半麵妝……都是這個人！滄寰在心裏已經將他殺戮千百次，原先對他的那點憐憫寬容在得知莊小璃五年前已被他種下毒素的一刻，瞬間粉碎瓦解！
    滄寰將自己與莊小璃關在宸萱殿裏，不見任何人。莊小璃高熱不退，全身如開水淋過，三指厚的被子被汗水浸濕兩床，莊小璃已幾近奄奄。滄寰將他泡在冷水裏，但冷水瞬間即被染熱。滄寰的五髒六腑如被千百隻手撕扯，疼得死去活來。
    莊小硯終於回來了，但莊小璃已基本不再醒來。滄寰聽到後冷冷哼一聲，仍舊閉門不納，任在他殿外站上一天一夜。
    但最後終是怕他凍死凍傷了莊小璃知道會難過，便讓人放他進來。
    莊小硯一身灰衣，卻比走時更加消瘦。神色憔悴不堪，幾乎完全脫了形，哪還有一點曾經翩翩如玉的影子？比沉睡中的莊小璃更顯得病入膏肓。滄寰心裏震驚，望向他身邊的狄揚時，狄揚也似乎正承受巨大悲痛一般，高大的身體搖搖欲墜。
    滄寰不知道他發生了什麼，是兩處不得的煎熬麼？還是遇上什麼意外？滄寰也不關心。現在他全身全心都在莊小璃身上，甚至連自己都忘記存在感……
    與此同時，那些不安於室的各方勢力終於蠢蠢欲動。
    首先是三月四日，兩位小皇子於太傅府被不明人士劫走，繼而是蓮王封地錦州暴亂。
    滄寰早有準備。這兩年四野清平，朝政稍安，他已開始著手清整那些內部圖謀不軌的蛀蟲。當年的皇子眾多，黨派也林立繁雜，滄寰初初臨朝理事，並不驚動他們，而是采取隱忍方式。即便每天暗殺如蝗蟻，滄寰依舊凜然不懼。
    不對他們一一殲滅，而是給予一定的自由發展，令其環環相扣，絲絲牽製，連成一片網，當所有的不軌者都耐不住暴露身形時，滄寰才緩緩收網，將網中蚱蜢一同丟進油鍋……徹底清穢！
    而貪心不足又謀略平平的蘇展亭便是這張網的一根線頭，一個引子。
    當初蘇展亭與後宮私通，滄寰雖將其關入大理寺，後因並未造成實質性傷害而放出，隻是謝官閑賦在家。如今，耐不住寂寞的他終於開始行動了。而這張網也開始發動！
    滄寰反應迅捷，皇子失蹤三日後於蘇家城郊別苑搜獲兩人。
    錦州暴亂，該封地的主人蓮王被幽禁於明遠宮，沒有皇令不得踏出一步。
    以此為開端，雲溟武昭帝開始了對舉國長達三年的大清洗！
    首先是蘇展亭為首的作亂分子以‘劫持皇子，圖謀造反’的名義，連死牢都未進，便直接午門梟首並懸首城門示眾，以儆效尤，其親族家人也在一夜之間，收監的收監，充軍的充軍。冷宮的蘇昭儀也被皇帝一杯鴆酒送歸離恨天。
    速度之快讓任何人來不及反應，更別說求情。
    這樣雷厲風行的小試牛刀，使朝堂上徘徊多年的各方黨羽們惶惶不可終日，生怕什麼時候睡夢中人頭落地。
    但事情遠遠沒有完結！
    三日之內，滿朝十五名各階官員暴死於家中。蓮王封地聲勢最浩的錦州高官貴族百人入獄。舉國被‘謀反’牽連被殺被囚被流放者多達千人之巨！
    朝野動蕩，血流成河。
    ——但這隻是開始而已！
    六年前死於自然雪災的七名當朝大臣突然傳出是被當年的太子如今的皇帝秘密處死。大皇子雖早已身死，但其殘餘黨羽卻是驚如霹靂當頭！
    被派往各偏遠地帶任職的鬱鬱不得誌的人們紛紛糾集，暗中商議應對之策。但策略尚未有結果，百十餘人的性命已被突然闖入的當地巡防以聚集謀反之名，當場了斷。
    六年前段聿死後，其不知所蹤的後代突然現身，其女段筱行刺皇帝，被當場抓捕，投入死牢！又傳其子段岩正是一度在宮中走動的醫術驚人的半麵妝！
    妹妹被捕，哥哥卻無一絲消息。皇帝下令全城重金搜捕！
    消息一道道傳出，卻已是幾月前的舊事。宮裏的人清清楚楚，宮外的人卻當成新鮮事來大肆暢談。
    半麵妝的身份暴露，若想再四處行走，已是不易，必要用上易容術。滄寰如今對他恨之入骨，派重兵大肆搜捕，各城出入人士全部排查。滄孤生也用自己手中的江湖勢力細細打探。
    而當初的采月段筱也定於三月二八日斬首示眾！
    曾被皇帝於朝廷公布即將冊立為後的許繪妃，也因毒殺皇子及朝中大臣之子，刖雙足而囚於冷宮，並於三日後，暴病身亡！
    朝堂上下的處決令一道比一道狠辣，宮裏伺候不善的宮人也被拖走無數，連一向得力盡善的非煙也因一碗藥太熱被杖責三十。
    莊小璃的高熱持續了整整兩日夜。兩日之後眾人正要慶幸，卻不想又忽然體寒如冰。滄寰命人在寢房各處安置十八隻暖爐，日夜爐火旺盛，走進室內的人都不得不立即換上涼衫，以手當扇，待上片刻就要揮汗如雨，胸悶氣短。但莊小璃全身仍舊冰寒僵硬，呼吸宛若遊絲，似乎隨時都會斷氣。
    滄寰已經多日不臨朝，任禦書房的文牒堆起兩三尺，隻日夜守著他，給他喂藥，給他擦身，眼裏耳裏手裏隻有他，對外界的反應都漸漸避離。
    太後默然，自己的兒子莫不是瘋了？又想莊小璃純真、快樂，伴在自己身邊，真如自己的兒子還像親生，若是失去這個孩子，滄寰定不能存活，那不相當於奪了自己的命麽……如此想著，隻在先帝仙逝時掉過兩滴淚的太後，怔怔地淚如雨下……
    這天，莊小璃自混混沌沌中睜開眼睛。滄寰怔了許久，似乎才接受眼前所見，緊緊把他抱在懷裏，嘶聲道，“璃兒你醒了麽？”
    莊小璃目光專注地望他，多日的煎熬使這病弱的少年連聚焦視線的力氣都微乎其微，莊小璃似乎想張口，卻沒能發出聲音。
    滄寰將兩人的身體貼在一起，感受著他冰寒的胸口輕微跳動的溫熱，眼底的驚痛似乎有如千萬丈深淵，但眼睛卻仍舊生澀而疲倦。莊小璃終於將目光定在滄寰臉上時，瞬間流下淚來，張大嘴巴哭得很凶，卻沒有一絲聲音。還是如以往一樣極為委屈不滿的神情。
    他，靈秀、活潑、狡黠，難過時會不吭一聲會大哭，那時的他會顯得異常倔強，讓人哄他順著他。高興時會瀟瀟灑灑，快樂得像隻小兔子，讓人移不開視線，讓周圍望著他的人都感染他的快樂……
    莊小璃開心的，難過的，憂傷的，別扭的各種影像在眼前一一閃過。
    滄寰抱住他，吻去他臉上的淚水，淚水沾了滄寰滿臉，卻像滄寰比他更洶湧的哭。這幾日的折磨已使莊小璃更加消瘦，原本就不大的小臉上顴骨漸漸凸出，眼窩也灰暗地陷下去。
    莊小璃哭泣時沒有絲毫聲響，滄孤生及幾名禦醫一直守在床邊，也看得清楚，都驚出一身冷汗。
    鑒於這幾日皇帝情緒不暢，也不知多少人被拉去砍了腦袋，禦醫們嚇得抖如篩糠卻一個不敢出聲。滄孤生輕聲道，“或許，過幾日便好了……”
    話還未說完，隻覺一股大力狂風一般掃過整個大殿，若非及時運起內力，不死也要內傷。再看殿內其餘人等均已口角流血，倒地昏死。四周桌椅茶具呼呼啦啦全部碎裂。但龍床周圍的一切卻無一絲損傷。
    莊小璃眨了眨眼睛，似乎被眼前的景象震懾，睫毛上掛著霧珠，忘記大哭。滄寰見他似乎嚇壞了，柔聲道，“璃兒不要怕，璃兒最乖……”喃喃著又道，“我一定要殺了半麵妝……”莊小璃聽見他最後一句，嚇得更厲害，臉色也更加蒼白。
    滄孤生這時踉踉蹌蹌著走過來，無奈道，“十三哥，璃兒才剛醒來，你不要再嚇他。”莊小璃看向滄孤生，抖著嘴唇。
    滄孤生伸過手去，想要觸碰莊小璃，卻被滄寰一把甩開。滄寰更加收緊雙臂，把莊小璃抱在懷裏。莊小璃剛醒，身子羸弱，被滄寰這不知輕重的一勒，一口氣上不來，又昏迷過去。滄寰抱著他搖晃，“璃兒璃兒~~快醒來，不許睡，你不能再睡了~~~”
    “十三哥，不要這樣，小璃兒身子還弱，你要把他弄傷了，快放開！……”滄孤生去掰他雙手卻無論如何掰不開，自己反而被大力一甩撞到牆壁上，吐出一口血。
    這邊正鬧得不可開交，門外傳來太後駕到的通報聲。滄孤生暗暗鬆一口氣。
    殿內情形一覽無餘，太後走過來拍拍滄孤生肩頭，道，“你先回去休息，這裏由哀家看著。”說完，也打發禦醫離開。
    待殿內的人都被清出去後，太後才緩步走到床邊，對把頭埋在莊小璃身上的滄寰沉聲道，“寰兒，你鬧夠了也該收收場了！你相不相信母後有辦法把璃兒帶到你身邊，也有辦法把他帶走，讓你再也見不到他……”
    “不！不可以！誰都不能帶走璃兒，璃兒是我的……”滄寰抱得更緊，似乎生怕手裏的人忽然消失。
    太後歎一口氣，緩和了語氣道，“璃兒會沒事的，你相信母後。半麵妝總會回來的，他妹妹明天便要被處死，他不可能不管自己妹妹的死活！若是璃兒有個三長兩短，他還有什麼資格與我們討價還價？現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好好吃一頓飯，睡一覺，明天振作起來！今晚母後看著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