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篇 番外1 京城雙姝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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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京城雙姝麗
蘇府。
急促的敲門聲還在繼續,“小姐,二小姐,您請開門……請您快過去,老爺真的要生氣了……請您饒過奴婢一命吧……小姐……”
蘇晗將自己鎖在房裏,無論外麵怎樣叫喚,一概不予回應。
父親似乎專等她回來一般,自己一踏進家門便被通知去書房。蘇晗知道,父親會像對待每次回家的姐姐一樣,將自己在宮中所聞所見事無巨細都要盤查一番,如審問犯人——蘇晗討厭這樣的父親,也討厭被這樣對待而絲毫沒有羞辱感的姐姐,她不願自己也變成那樣。那時的父親總是變得不像平日的他,如同換了一個人,眼裏的瘋狂讓人驚懼。
蘇晗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使父親如此執著,是權力麽?金錢麽?蘇家已經父子兩人俱在朝中還有一個女兒是妃子,這樣獨一無二的殊榮,就連德高望重的莊太傅都比不過,父親難道還不滿意麽?
——這位閨閣小姐永遠都無法明白這個稱之為父親的男人對權力與地位的熱衷已達到什麼樣的程度。
“……晗兒,是爹爹,快開門……”不知什麼時候敲門的人已變了。
蘇晗回過神來時已是淚流滿麵。隨手擦了擦眼睛起身開門。
蘇展亭在宮裏不順,心裏憋著氣,又嫌女兒不聽話,劈頭便是一頓數落,“你這孩子怎麼如此不懂事!為父不是讓人請你去書房麽,你不但不去,竟還鎖在房裏不理人?年紀大了,連為父的話都不聽了是吧?莫忘了你還不是什麼皇後妃子,而是我蘇家的二小姐!”說到最後竟有些歇斯底裏起來。
蘇晗已經習慣這樣的父親,隻當沒聽見。冷冷道,“父親有什麼話要問就快問。”
蘇展亭狠狠喘幾口氣壓下心中再次湧上的怒火,終覺大局為重,不宜與小孩子計較。麵色稍緩道,“給為父說說今日宮裏的事。從頭開始說。”自己則在桌邊坐下,似乎準備暢聽。
蘇晗細致的蛾眉皺起,知道自己若是不說父親不會善罷甘休。隻得從姐姐的芳菲閣到長樂宮,再到菡萏宮的事一一說了一遍。
兩位皇子中毒的事,蘇展亭在女兒回來之前已經聽說,是以並不驚訝。隻對兩點比較驚異,“你說皇上見了我們送的荔枝有些不悅?”
蘇晗暗暗皺眉,卻也在心底佩服父親的敏銳,答道,“是的。”皇上為什麼不高興,她雖一直低著頭,卻也看出是因為他不願意讓懷裏那個孩子吃涼食卻又不舍得——這也是為什麼當時生性矜持的她突然打破原則,多說了那些熱食的話——不過,她的一番好意最後卻惹來皇帝的誤解。
蘇展亭對女兒的回答並不滿意,但料到也問不出什麼,倒不如找個機會好好問問最得自己歡心的大女兒。況且這次皇上唯一的兩位皇子突然中毒,差點死掉,即便大臣們不提,皇上自己也該為繼承問題擔心吧——如此一來,蘇氏一門一後一妃的錦繡前景豈非一片光明?
蘇展亭如此千回百轉一想,心情頓時舒暢起來。口氣也和緩許多,道,“救了兩位皇子的那名少年長什麼模樣?”
蘇晗見自己父親不斷變幻的神色,情知他不知又在想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心底裏也更加厭惡,冷冷道,“你問姐姐去不是更好!”忽地打開門立在門邊,做逐客狀。
蘇展亭大怒,跳著腳喝罵,“好你個大逆不道的丫頭!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就是這樣對待自己父親的?你的詩書禮儀都讀到哪兒去了?啊?……”
蘇展亭在女兒閨房裏大罵連連,蘇府下人早已習慣,紛紛找個地方遠遠躲開誰也不去觸那黴頭。隻有老管家看不下去,急急跑到府門口看外出的少爺是否回來。
蘇瑜下馬,看到管家立在門外一幅快哭出來的樣子,心裏了然。將韁繩丟給管家便直奔內院。老管家忙跑回去將下人們一窩窩揪出來。下人們一聽少爺回來了,均長舒一口氣,紛紛回到各自的崗位去。
蘇瑜到妹妹房裏時,蘇展亭正罵到興頭上。一見兒子進來,嗖地沒聲了。臉上既羞惱又沮喪。蘇瑜也不理父親徑自到裏間安撫妹妹。蘇晗正倒在床上哭紅了一雙眼,見哥哥進來便撲到蘇瑜身上大聲哭起來。
蘇侍郎在朝堂上總顯得有些畏首畏尾,在家卻很有一套。
——蘇家家仆最信服溫文爾雅的蘇家少爺,對情緒無常的蘇家老爺卻是畏懼多過敬畏。
——蘇家小姐對哥哥敬愛有加,雖一向有主見,哥哥的話卻從來言聽計從。
——至於蘇家老爺麽……
書房內。
“父親,你為什麼又罵晗兒?我不是跟您說過她年齡還小,不宜提那件事嗎?”
蘇家老爺理直氣壯道,“我沒有提那件事!”
“那你去她房裏做什麼?”
蘇老爺訥訥,“我去問問她在宮裏玩得好不好。”
蘇瑜一幅了然神色,很無奈地看著垂頭喪氣的父親道,“你如果還要我幫你,就不要再為難晗兒。你已經犧牲了姐姐,難道還想把晗兒也搭進去麽?”
蘇老爺不甘地嘟囔,“做皇後有什麼不好!我覺得好得很……”
蘇瑜似乎對這樣的父親氣急,冷冷道,“我說不行就是不行,要將晗兒送進宮啊皇後妃子啊之類的話父親以後不要再提。”
蘇展亭一驚,厲聲道,“為什麼?!”
太傅府。
莊太傅坐在起居間裏唉聲歎氣。新購的信陽毛尖換了一遍又一遍,也不見一向嗜茶如命的他品上一口。小丫頭立在一邊大皺眉頭,簡單的頭腦裏實在是想不明白自家這身份顯赫聖眷正隆的家主會有什麼大難題讓他如此發愁。
莊大小姐好心情地晃悠進來時看到的正是這樣的父親,誇張地驚訝道,“哎呀~~父親,您這是怎麼啦?出什麼事啦?”說著便跑到父親身邊又是捏肩又是揉胸口。倒是把莊恬滿肚子火氣揉去大半。
莊恬似乎對自己如此快地原諒女兒異常不滿,大聲嚷道,“宓兒啊,你不但模仿為父筆跡寫奏折,竟然還將滿紙大逆不道之言送上聖上龍案,你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你知不知道若是被聖上知道,這可是殺頭大罪!”說到最後,已變得無比擔憂,“宓兒,你這個樣子真讓為父擔心呢。”說完,長歎一聲也不再言語。似乎說再多已是枉然。
其實偽造折子這事莊大小姐從七歲就開始幹了。那時現在的皇上還不是皇上,莊太傅也還不是太傅。先帝年老昏聵,聽信讒言,也不知造成多少冤假錯案。正義的莊恬為此痛心疾首,無奈他隻是先帝手下一名小小筆官,人微言輕,連折子都沒有權力上奏。
年幼的莊小宓見父親整日憂愁,徹夜難眠,便唆使同歲的蘇瑜偷他父親的折子——蘇展亭為人八麵玲瓏,即使在當時也能在朝中擁有一席之地——小蘇瑜對美麗的莊小宓懷有別樣心思,對莊小宓的話一向言聽計從,折子很輕易地便被偷來。
兩個七歲的孩子偷偷躲在書房裏,莊小宓將父親寫在紙上的悲憤言辭謄寫好,由小蘇瑜藏在衣袖裏帶回家,再夾在父親折子裏。兩個單純的孩子本以為父親想說的話隻要能傳給高高在上的皇帝便萬事大吉,殊不知朝堂正值詭譎莫測。若是落在一些居心叵測的人手中,別說莊太傅,恐怕莊、蘇兩家如今都已是墳塋荒草齊膝深了。
那時先帝臥病在床,已有多日不上早朝。朝臣的折子也統一由皇帝身邊的太監收上去再分發給諸位皇子代為批閱傳看。蘇展亭與其他朝臣一樣,所謂上書也都是些毫無營養的敷衍之詞,所以對自己前一日寫好並與朝服放在一起的折子並未細看也未發現自己折子內多了些額外饋贈。
——至於那本有兩個七歲孩子完成其艱辛旅程而莊太傅至今仍不知情的奏折,已不知去向。如今回頭想想,莊小宓也不由驚出一身冷汗。
——而這次的折子與上次不同,這次是由莊小宓親自跑到蘇府交給蘇展亭的。凡是對自己有益的事,蘇展亭從不放過。況且如今僅僅是代傳一份折子就多出一個大盟友來。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莊恬不自己上奏,反而讓女兒跑來交給自己。或許莊恬有意拉攏自己?蘇展亭當時做如是想。
——至於今日莊恬去禦書房門外求見,卻是這日朝後蘇展亭突然跟自己熱絡起來,無意間說起代傳折子的事,莊恬心裏一緊,麵上不動聲色。回到家盤問女兒才被告知實情。莊恬又驚又怒,怕惹出什麼事端,又匆匆轉回宮中求見皇上。但那時已有一班同僚跪在禦書房外等候,莊恬向來謙遜,不願以身份欺人,並未命人特意傳報,又自知有罪,便在眾人後麵跪下了。——隻是他不知道,自己這樣一跪,又上了那樣的折子,在當朝天子的眼裏,他已與那些臣子們成了同黨。
莊小宓將兩隻手臂搭在父親肩上,從後麵抱住父親脖子,篤定道,“連父親自己都看不出宓兒與父親筆跡的差異,難道皇上還能看出來麽?”莊小宓對自己父親筆跡的模仿程度確實已到了幾可以假亂真的地步。就連莊恬自己,有時也要憑著記憶來判斷自己是否寫過那些字,然後再定斷這筆跡的主人。
“總之,以後不要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你以為皇上為什麼屢次容忍你?”莊恬知道女兒對皇上多有不恭,卻又不舍得斥責女兒,便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莊小宓嘟嘴,顯然不高興了,“為什麼為什麼?還不是因為皇上寵愛小璃兒麽?可是父親,小璃兒不是後宮的妃子,我們莊家不需要靠小璃兒所得的寵愛來庇佑!”
莊恬大皺眉頭,似乎對女兒這種說法異常不滿,嚴肅道,“宓兒胡說些什麼?璃兒隻是在宮裏當差,過個幾年等他長大了……”
莊小宓截口道,“雲溟國皇宮裏有哪一樣差事是當得十二年不著家的?從出生到現在,小璃兒還從未在家連續呆上一月過,三五日便又被接走。父親,您隻想著自己的君王,難道從沒有想過璃兒他是我們的孩子麽?憑什麼要給太後撫養?憑什麼要整年整年地被困在皇上身邊,就因為她是太後,就因為他是皇上麽?”
莊恬重重歎息,把女兒拉到身前道,“宓兒,璃兒在宮中從未受苦。太後和皇上對他是真的好。”
“再好有親父親母好麽?”
莊恬撫著女兒的秀發,一生過多的操勞與憂患已使他蒼老。望著自己愛女的蒼老雙眼裏盡是曆盡千丈煙塵後的清明。似乎在這一刻,他並不是萬民稱頌的莊太傅,而隻是一位父親。這樣望著似乎過了很久,莊恬才緩緩道,“宓兒,你雖關愛璃兒,卻從來沒有想過,要怎樣做才是璃兒最開心的麽?”
莊小宓一愣,想起每次淩寒渡出現時,莊小璃亮閃閃的眼睛,整個人就像一顆快樂的水晶球般瞬間透明輕靈,也照亮其他人感染他的快樂——那時的小璃,似乎才是活的。
莊小宓跪在父親身邊,瞬間流下淚來,難過道,“都是那個人,是他故意把璃兒變成這樣的。是他讓璃兒離不開他……”
莊恬慈愛地撫著女兒顫抖的肩背,似乎懷著不竭的智慧與慈悲,輕歎道,“宓兒還沒愛過人吧?那就試著去愛上一個人吧。那時,或許你就會懂……”
莊夫人立在廊下,瘦弱的肩上已被吹入的風雪染白。並未推門進去,朝著與來路相反的方向越行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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