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王者  引子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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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溟國三麵環海,常年積雪,雨水繁多。
    太傅府。
    淩寒渡受命來接莊小公子。
    地上的雪已經積了兩尺厚,碩大如羽的雪花仍沒有停下的跡象。今日似乎比昨日傍晚更大些。淩寒渡迅速走入九曲回廊,用衣袖掃落肩上雪。沿著朱欄向盡頭走去。並不需下人指引,這條路他已極為熟悉。
    莊太傅有兩位公子,大公子莊小硯,小公子莊小璃。另有一位美名滿花都的小姐莊小宓。莊太傅胸懷大略又為人謙遜,對外關懷百姓喜樂,對內修身養性教養子息。
    莊太傅希望子女們能視天地大自身小,保持謙遜,省察自身,男儒賢女嫻雅。他又怕親自教導不夠嚴厲,還特特為寄予厚望的子女重金聘下京城最富盛名的大儒範文瀚。
    莊太傅對待子女可謂嘔心瀝血。隻是……
    淩寒渡想到這裏,不僅微微搖頭,心裏可憐起這位好父親。
    尚未到達書房門口,大公子莊小硯陰陽怪氣的聲音便隔著門板傳出,“狙公賦,曰‘朝三暮四。’眾狙皆怒。曰‘然則朝四暮三。’眾狙皆悅。範先生有所不知,幻花閣的瀲灩姑娘正是這麼一隻朝三暮四反複無常蠢笨如牛的跳腳猴……”下麵就開始吊書袋了。
    莊小硯似乎從生下來便打定主意要跟父親對著幹。父親正派威嚴,他卻從十二歲便能在嚴密的監控下逃出太傅府到煙花之地尋歡。父親望他做學問,他偏偏生就個武學奇才的骨骼清臒。父親教他謙遜踏實,他偏偏以吊書袋和學些風月場的粗鄙言語為樂。所以莊太傅對他已是恨鐵不成鋼。
    莊小璃此時正是莊小硯初混煙花地的年紀,與莊小硯大大不同的是,莊小璃乖巧聽話,聰明伶俐,莊太傅夫婦疼愛非常。原本指望這最小的兒子能承歡膝下頤養天年,也算是個安慰。但自從當今天子連對這位小侍書的撫養權都剝奪了去之後,莊太傅也已基本放棄這個兒子的擁有權。可見,有時一樣東西要是人見人愛也並非什麼好事。
    唯一的女兒莊小宓呢?總地來說莊太傅還算滿意。起碼,女兒在自己麵前的表現還是可圈可點的,孝順謙恭,知書識禮。隻是……京城多少才子佳人慘遭這位第一美人的荼毒並見之退避三尺之外,淩寒渡雖不全都知情卻也略窺一二。因為,他本人正是常遭其刁難的一例。
    淩寒渡知道裏麵定然繁忙如市,即便自己敲門也不會有人回應,但他還是規規矩矩地敲兩下門然後排門而入。
    莊大公子正斜臥在書案邊,背後舒舒服服地靠著虎皮杌子,一前一後被兩名美婢伺候著。前麵的在喂葡萄,後麵的在輕揉肩背。剛才的話題似乎已經完結,莊大公子此時正與婢女們調笑。
    莊小宓倒是安安靜靜地跪坐在自己書案後,隻是書案上原本該放的東西早已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立著的一麵碩大銅鏡及旁邊鋪著宣紙的畫架。鏡子裏映出的莊小姐雲髻高挽,眉目妖豔,錦衣華裳逶迤滿地,酥胸半露。莊小宓微微側身而坐,正手執畫筆描丹青。
    範文瀚範大儒趴在自己書案上做有氣無力狀,背上衣衫浸濕,顯然剛才已被氣得不輕。淩寒渡覺得範先生對自己年輕時的大恩人心軟就是對自己的殘忍。自從太傅府第一百零七位先生走後,範先生已來莊府半年,而半年的時間,淩寒渡覺得他得減壽五年。
    隻有乖巧又討人喜愛的莊小公子還規規矩矩坐在窗下自己的位置。張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在幾人之間來回遊移,一會兒望著先生冒煙的頭頂擔憂,一會兒盯著自家哥哥放在美婢大腿上的鹹豬手驚訝,一會兒又向自家瘋狂自戀的姐姐露出癡迷崇拜的眼神……
    ——淩寒渡知道這一切‘繁華盛景’,莊太傅或許直到壽終正寢都無緣見到。因為每次莊太傅來查房時,房內‘作奸犯科’的兩大高手消滅證據之速之完美已臻化境!所以莊太傅每每看到書房內兒女認真讀書的樣子都大感欣慰。
    淩寒渡輕咳一聲,沒有人理。再咳一聲,還是沒人理。淩寒渡索性喚道,“莊小公子!”
    莊小璃終於從癡迷中稍稍清醒,循著聲音望過來時,漂亮的眼睛裏還迷迷蒙蒙的。淩寒渡想,幸虧這場麵沒讓自家主子瞧見,不然太傅府今天非要血流成河。莊小璃一見是他,漂亮眼睛立即變得亮晶晶,喚一聲“淩大哥”,從案後跌跌撞撞爬起便要跑過來。
    一隻塗著盈綠蔻丹的纖纖素手這時伸了出來,輕而易舉將莊小璃提起,在半空蕩了兩下,輕飄飄落在莊小宓麵前。莊小宓鬆開素爪,將莊小璃被抓得微皺的衣服輕輕撫平,黛眉輕攏,淚光瑩瑩,含嗔帶怨道,“小璃兒又要離開姐姐了麽?姐姐真舍不得你,小璃兒不要走好不好?”
    莊小璃心思純澈善良,他從小與家人聚少離多,每次回來父母兄姊疼寵非常。莊小璃對這個稱之為家的地方也極為眷戀。見姐姐泫然欲泣的樣子,心裏又是感動又是難受,眼淚便撲簌簌落下來,撲到姐姐懷裏,哭道,“璃兒也舍不得姐姐……”
    莊小硯也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尋歡作樂,身體仍靠在杌子上,一臉鄙夷地望著自家妹子。懨懨道,“看來當今聖上真是離不開我們家小璃了。”
    淩寒渡臉上訕訕卻無法反駁。自己每次過來都要被這兩人刁難一番,好像搶走他們寶貝的人是自己。
    平日裏最不正經的莊大公子臉色是少有的嚴肅,“當年派個神棍來說此子與太後有緣,小璃剛出生便被抱進宮,自己的生身父母三歲才見上第一麵。到小璃六歲入學的年紀,又派人來說,要陪年輕的太子讀書,我們每年隻能到宮裏匆匆見上幾麵,連新年中秋都不得全家團圓。這樣讀到當年的太子成了如今的皇帝,小璃也已經十歲,本以為要被放回來了,可是新帝第一道聖旨就到了莊府。侍書是個什麼官職?說白了還不是連太監都可以做的伺候人的勾當麽?名為封賞,賜田賜金銀賜爵位,大名鼎鼎的太傅府榮耀無比,實際還不是想繼續霸著小璃不肯放?”
    淩寒渡的臉色變了。
    範文瀚及一幹下人都不知何時退得幹幹淨淨,偌大的書房裏隻剩四人。莊小硯的聲音一頓,房間裏便靜得出奇。隻有趴在莊小宓肩頭的莊小璃細細的哭聲斷斷續續傳出。
    莊小宓舒展袍袖,換個姿勢,卻將弟弟抱得更緊些,濃妝的麵容嬉笑時如罌粟夜曇綻放,端莊時如牡丹白蓮合攏。
    此時的莊小宓正是一幅端然之態,剛才假模假樣的哭相早已消失殆盡。莊小宓並沒有看向莊小硯抑或淩寒渡,隻是望著窗外洋洋灑灑的大雪出神,似乎神遊物外,又似乎在想一些難以決斷的事。淩寒渡立在門內一尺見方的地方沒有動,因為他知道她也有話說。看來今天沒這麼容易了結了。
    過了半盞茶功夫,莊小宓輕如鴻羽的聲音才幽幽響起,“父親感念先帝仁德,一心輔佐新帝。新帝英明睿智,三年時間便人人稱道百姓讚頌……真是,明君啊明君!”一連兩個‘明君’卻聽得淩寒渡毛骨悚然。莊小硯莊小宓因弟弟的事情對自家主子一向不滿,每次自己來接莊小璃回宮,這兩人也多出言不遜,冷嘲熱諷。知道他們與自己親弟感情深厚,那些不該聽的話淩寒渡也隻當沒聽到。所幸大家出身的兩人也知適可而止,發發牢騷也就過去了。像今天這樣的倒還是第一次。
    莊小宓又在蹙眉,似乎正在苦惱該怎樣措辭。又是好一陣停頓,才道,“皇上若是想用莊府的榮華富貴來換小璃,怕是不行。縱然父親對滄氏一家死心塌地不會多想,我和哥哥卻是絕不同意的。小璃不是物品,他也值不起這個價錢……況且,小璃到了娶親的年紀我父親恐怕也不會再默許如今這種局麵!”
    莊小宓突然轉過頭來,姣好的麵容沒有一絲表情。逼人的丹鳳眼犀利地望向淩寒渡,一字一句道,“聽說皇上要娶後立妃?”話尾微微上揚,不像是在詢問,倒像是一種指責。
    淩寒渡本能地看向莊小宓懷裏的莊小璃。莊小璃也正看他。撞向那纖塵不染的雙瞳時,淩寒渡心裏一痛,撇開眼去。他明知道這個純淨無暇的孩子甚至連娶後立妃意味著什麼都不懂,隻是‘皇上’這個稱呼引起他的注意,心裏卻還是一痛——這就是那個人刻意保護刻意教導的結果!
    莊小璃再不經事也發現書房裏氣氛詭異,又見自家哥哥姐姐眼神咄咄地望著一向很照顧自己的淩大哥,而淩大哥一幅很愧疚的樣子,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皇上娶後哥哥姐姐就不高興,但淩大哥卻沒有錯。心裏便認定是哥哥姐姐又在欺負淩大哥。
    莊小璃輕輕扯住莊小宓的袖子道,“我要回宮了,我好想太子哥哥……”但話還沒說完就被莊小宓狠狠瞪了一眼。姐姐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自己,莊小璃萬分委屈地垂下頭去。
    莊小宓見他這樣心裏更氣,恨聲道,“哭,哭,就知道哭!看你一幅窩囊樣子,你英明的太子哥哥就是這麼教導你的麼?什麼回宮不回宮,你是莊家的二公子,不是宮裏的人!你哪裏也不去就呆在家裏!聽到沒有!”
    莊小璃向來膽子小,最寵愛自己,喜歡跟自己玩的姐姐莫名其妙地這樣厲聲喝斥自己,莊小璃早已駭得瑟瑟發抖,細白的牙齒咬著嘴唇想哭又不敢哭,眼睛憋得紅紅的不敢瞧自家姐姐。
    淩寒渡知道她這是將對自家主子的怒氣發到無辜的莊小璃身上,心下不忍便要開口,這時,門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書房的門被打開,門內看到來人都吃了一驚,竟是皇上的隨侍太監常喜!常喜一路垂首弓腰而來,見了幾人一掃拂塵尖聲道,“宣皇上口諭:著莊大公子、莊小公子、莊小姐到數梅亭見駕!幾位,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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