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還沒有打下課鈴，偌大的食堂裏隻坐了秦莫和林之麒兩人。
    夾起一個鴨翅，放入口前逆著光無意中看到幾根細細的鴨毛，於是對著整盤菜突然沒了食欲。
    “怎麼不吃了？都是你喜歡的。”林之麒頗為無奈地看著對麵的人放下筷子，這一餐飯意味著到了盡頭。
    想起剛才打菜的時候，食堂阿姨笑眯眯地誇道，“這可是我們這做的最好的一道菜了”，朝他的盤子裏又重重地添了一勺。
    “嗯，鴨毛都沒有拔幹淨，看著惡心。”秦莫瞅瞅剛剛放下的鴨翅別過頭，狀似不想再看第二眼。
    因為幾根細毛，於是連平常最喜歡的菜也入不了眼。
    在老家和爺爺在一起的時候，經常會吃到沒有拔幹淨毛的肉，爺爺開玩笑說，“邊吃邊拔毛”。幼小的他也覺得很有趣，真的邊吃邊拔了起來。
    現在想想，那時候的他遠遠沒有現在這麼挑剔，不要說爺爺窮得隻能隔三差五地省下錢買肉，年邁的他煮出來的飯菜隻是勉強能下咽而已，連“廚藝”這個詞的邊兒都沾不上。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養成挑食的習性？
    喜歡看那個人流露出寵溺又無奈的表情，惡作劇似的學著電視裏任性的小孩說，“我不喜歡吃肉”。
    他說吃蘿卜對身體好，他便說“我討厭吃蘿卜”。
    他說什麼，他便說不要，然後看他在他的堅持下最終敗下陣。
    他放縱他的小任性，於是他那些本不存在的習性慢慢地變成了習性，甚至衍生出更多。
    以至於後來越來越放肆。
    那天秦軒對秦媽媽說，“媽，菜裏別放蔥啊，蒜啊什麼的了，莫莫不吃。”
    “欸？我記得他會吃啊？”正在廚房炒菜的秦媽媽納悶地問。
    “他不喜歡，你就別放了。”誰知道現在的小孩這麼難養，說不吃就不吃了。
    中午他可是把調料給一個個挑出來才哄他吃了一碗飯，再來一遍真夠他受的。
    “哪能一點都不吃的，以後出了社會到外麵會吃虧的。”秦媽媽聞言絲毫不為所動，砧板上的調料接二連三地往鍋裏放。
    晚飯時秦軒看著對麵的秦莫蹙著眉，心裏被揪著似的不舒服，飯菜也難以下咽。他看不過去，正想替他挑出調料。
    “軒軒是不是帶莫莫到外麵吃東西了，怎麼今天兩個人都跟飽了似的。”這時秦媽媽奇怪地問。兩個人碗裏的飯半天還沒有吃到一半。
    “嗯，我還很飽，不太想吃。”秦莫順著她的話答道，自動忽略掉對麵直射過來的視線。
    秦媽媽忽然想起剛才兒子的話，“莫莫不會是真的不喜歡吃調料吧，這可不行啊。”
    “我會吃的。”秦莫乖乖地答。
    “我就說軒軒又在誑我，飽就別硬撐了。軒軒以後啊，也別老帶莫莫去吃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媽……”秦軒看到莫莫一臉開心的笑不忍心拆穿他的謊言，隻是暗示性地瞪了他一眼。
    ——把飯吃完。
    秦莫撇了撇嘴，想再次忽略的想法因觸到大伯投遞過來的探視目光倏地縮回，低下頭用力地扒飯。
    ——你不在的時候，連吃飯這樣的事也少了很多樂趣呢。
    秦莫靜坐在食堂的餐桌上等林之麒吃完，這是他第二次在食堂吃飯，都說不上是愉快的回憶。
    透過窗戶玻璃看到外麵的平地上停了很多鳥，上躥下跳地爭啄地上的剩飯。很難想象在這個房多樹少的現代化式學校還能看見這樣的風景，也許對於它們來說，有不勞而獲的食物和安全的棲居地，莫過於最大的幸福。
    心情似乎好了一些。當我們看到比我們弱小的生物在做著掙紮的時候，同情之餘總會有些慶幸，你不能說是幸災樂禍。在麵臨生的抉擇的時候任何煩惱都會顯得微不足道。
    食堂裏先是陸續地衝進一些人，隨後越來越多，迅速占位，排隊，打飯，大聲嚷嚷“5毛飯”“6毛飯”。空氣變得混濁而躁動。
    秦莫微皺眉頭，林之麒已經站起身，“下次還是去外麵吃吧”。
    秦莫又想起外麵站著的那個人，想他到底走了沒有呢？
    林之麒以為他默認了的時候，飄來一句，“不要，還是到這裏”。
    “你這又是鬧什麼別扭？！”林之麒越發不安，語氣不由地加重。
    旁邊剛坐下的人莫名地感到一陣寒流，看著倆人凝重的神色，想換個位置又忽覺周圍的視線都朝向這邊，似乎太突兀，猶疑著坐立不安。
    的確秦莫和林之麒兩個人都太過顯眼，秦莫雖然早已習慣這樣的注目，仍然是不喜歡的。
    他沒有說話直直地向門口走去，低頭走了一段路後停下，旁邊沒有出現預想中會跟來的人，回頭看對方卻是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知道他去哪裏。這個學校唯一的一片樹林，與景川的那片樹林很像，或許樹林就是樹林，都差不多，秦莫卻是不常去。
    對方的脾氣來的莫名其妙，明明前一刻還在宿舍與他嬉笑打鬧，說變臉就變臉。討好別人從來不是他的風格，然而剛才錯身的一刹那映入眼簾的某種情緒讓他動容。
    那種情緒叫做恐懼，隱藏在眼眸裏不為人知的最深處，因為自身太過熟悉，敏感地在第一時間察覺到。
    他小跑跟上去，拉住他的衣袖，微微喘著氣，“你不要多想，我隻是覺得現在還是高中生，到外麵吃太破費了。”
    剛才看到一張張熱氣洋溢的臉，忽然發現自己早已脫離了這個年齡，是羨慕吧，其實一直是羨慕的，即便是假裝不屑。
    ——多想？我多想什麼，他究竟知不知道？
    “我不差那點錢！”情緒更加不受控製，拔高了聲音。
    “所以你自己去吃吧。”淡淡地說出傷人的話轉身離開。
    “小莫，小莫，別這樣……”林之麒從後麵抱住他，聲音微微顫抖，“我都答應你，你答應我以後把飯吃完，別再挑食。”
    “……嗯。”
    其實自己也是可以習慣的吧。畢竟，不是那個人，早就沒有堅持的意義了，又何必執著了這麼多年。
    這一天秦莫透過教室的玻璃朝校門口的方向穿透重重阻隔的建築物看了幾次，始終沒有朝外跨出一步。
    有形的，無形的距離，隔了多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