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應該先打個電話的，這麼晚你媽媽要擔心了。”正在奮力騎車的林之麒突然想到這個問題，暗自懊惱了一下。
    他家對他管得鬆，一時竟沒有想到秦莫向來是個乖乖孩。
    雖然已經過了車流高峰期，馬路上來往的車輛依然很多。寒冬的夜晚與白天溫差很大，風刮在臉上一陣生疼。
    秦莫躲在他身後蜷縮著身子瑟縮地打了個寒戰，“沒關係。”
    “冷？”察覺到對方聲音裏不經意的顫抖，心也緊跟著瑟縮了一下。
    “還好——”本是讓想對方安心的話，身體卻出賣了自己，隨著“好”字的尾音鼻子不受控製地打了個響亮的噴嚏，在寂靜的夜裏。
    騎到路邊的人行道刹住車，一腳踏地穩住車子。轉過頭看到秦莫縮起的身體，翻飛的衣角“瑟瑟”地響動，小小的身子似乎被四麵襲來的寒風驅趕著無處可藏。
    他的手緊緊抓住車座坐墊下麵的鋼絲彈簧，始終與自己保持一個拳頭的距離。
    相隔得很近很近，往往隻要一個“不小心”就會撞上他的後背，因那一瞬間溫熱的臉緊貼上身體的真實觸感，心會突然如單車車頭般失去控製，於是雙手也放任著自己，隻願這樣一直失控下去——
    然而對方輕微的驚嚇“啊”的一聲便會立即把他拉回現實，迅速地穩住車身，背後那一小片區域的溫熱相抵，在短暫的幾秒鍾後，又迅速分開。
    殘餘的溫度被隨後襲來的涼風冷卻，留戀地向後傾了傾身子，待觸到對方呼吸的熱度，便可以一直維持著那個稍有些怪異的姿勢，一路心情愉悅地吹著口哨猶如漫步在三月櫻花爛漫的春光裏。
    ——他應該知足，隻是一個拳頭的距離而已。
    ——然而，不甘心。
    明明也可以毫無間隙的接觸，如他和那個人之間那樣理所當然——卻在中間生生隔了一條狹長的風帶。
    他承認他是嫉妒了。
    他毫不猶豫地脫下衣服要給秦莫披上。
    “不要。”秦莫搖頭拒絕，推開即將要落在自己身上的尚帶著溫度的外套。
    “抱緊我就不會冷了。”他心裏想著便說出來了，因為前三個字帶來的影響心裏有種願望即將達成的雀躍，握住車把的手不自覺地用力握緊，青筋突突跳動。
    “不然你就穿上我的衣服。”他又匆忙加上一句。
    秦莫看著他身上單薄的毛衣，穿得比自己還少居然還想逞英雄。脫口而出，“你快點穿上吧。”
    林之麒默認他選擇了前者，唇角控製不住地向上勾起。迅速穿好衣服，抓過他的手。
    “這麼冷，怎麼不戴手套？”他被手裏凍得像一塊冰的溫度嚇了一跳，皺起眉問道，笑容才剛剛在他臉上停留了不到十秒。
    “忘了。”秦莫微微垂下頭。他從來沒有戴手套的習慣，哥哥在的時候就沒有養成，此後便再也不能適應手套冰冷的觸感。
    林之麒把那雙冰冷的的手用力揉了揉，呼出一口熱氣哈了哈，直到終於不再那樣凍得嚇人。
    “好了。”笑著抬起頭看到秦莫怔怔地看著自己，“怎麼了？”
    秦莫略微不自在地別過頭，抽出手主動摟上他的腰。
    林之麒的身體僵住。
    驚喜來得太快，他覺得心髒就要承受不住跳出來。
    他把秦莫的雙手分別放入上衣口袋，用力一踩踏板。
    因為慣性秦莫又撞上他的後背，這一次，他緊緊抱住他沒有再分開。
    林之麒心滿意足地朝前方“啊”地大喊了一聲，仿佛隻有這樣才能釋放漲得滿滿的要溢出來的喜悅。
    秦莫似乎也被這種快樂感染，眼前的背影漸漸模糊成那個熟悉的身體……
    從小區門口經過的時候孫大爺從門衛室的窗口探出頭喊道，“莫莫，你怎麼才回來，你嬸嬸一直在找你，下次可不能這樣了……”
    秦莫應了聲，心裏一驚，有些不安。
    林之麒聽到“嬸嬸”這個稱呼也是一驚，正要開口詢問，看到秦莫家的樓下站著一個中年婦女，那人在看到他們的時候立馬小跑過來。
    他急忙刹住車，輪胎與地麵發出一聲尖利的摩擦聲，異常刺耳。
    秦莫慌忙跳下車，“嬸嬸”，他叫道。
    “怎麼這麼晚，以後記得要打個電話，知道嗎？”秦媽媽看到他似乎放心地吐出一口氣，替他收攏了被風吹開的衣領。
    “嗯，知道了。”秦莫輕聲應聲。
    林之麒不明白，明明是很和顏悅色的話，看起來也是脾氣很好的一個人，秦莫為什麼要這麼緊張。他就是能感覺到他緊張。
    “你就是莫莫的同桌吧。”對方笑著問他。
    “伯母好，我叫林之麒。”他禮貌地回答，暗自高興秦莫跟家人提起過自己。
    那是某個早上的事，當秦媽媽連續幾天看到樓下推著單車的男生時，忍不住說道，“那個男孩子不是咱們樓的吧，現在的小孩真是早熟，小小年紀就知道接女孩子討歡心了。”
    “嬸嬸，他是我同桌，來接我去學校的。”秦莫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
    “是嗎？那要好好謝謝他了，莫莫，下次叫他上來家裏，別讓人家老在樓下等，多不好意思。”秦爸爸說。
    “嗯。”秦莫口頭上是答應了，當然這種話絕對不會和林之麒說。
    後來秦媽媽也問過幾次，秦莫隻說人家不好意思上來，便沒有再提過。
    “真是麻煩你照顧莫莫，每天那麼早來接他。上來家裏玩會兒吧，別不好意思。”
    林之麒求之不得。
    “你們吃過晚飯了嗎？”
    “還沒呢，伯母。”林之麒先入為主地代替秦莫答道。
    “真是，也不知道先到店裏吃點再去玩……”
    “下次會記得的。”一向把林爸爸的話當耳旁風的林之麒好脾氣地答道，不知道林爸爸看到這幅情景是什麼感受，恐怕得說白養了個兒子吧。
    上樓梯的時候秦莫故意落後一截，拉了拉林之麒的衣袖小聲說道，“你快點回去。”
    林之麒好笑地看著他，就是不說話。
    秦莫拿眼睛瞪他，用力地扯了扯。
    “你們晚上去哪裏玩了？”
    秦媽媽這是恰好回頭，秦莫慌忙放開手，一時想不起用什麼理由回答。
    “去了電影院。今天別人給了兩張免費的電影票，就叫小莫和我一起去了。”林之麒麵不改色地說。一句“小莫”叫得無比自然，聽得秦莫雞皮疙瘩一個個往上冒。
    “是嗎？莫莫都還沒去過這裏的電影院呢。以後多帶他出去玩玩，省得他老呆在家裏。”秦媽媽高興地說。
    “我會的。”說完得意地朝秦莫眨眨眼，好像在告訴他，如果不是我看你怎麼辦。
    秦莫有些鬱悶地看著他欠揍的嘴臉。
    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正在看電視的秦爸爸朝門口的方向看去。
    “莫莫回來了嗎？”雖然知道妻子回來那多半是找到人了，還是象征性地問了句。
    “在這呢。”
    “怎麼這麼晚？”說話的瞬間看到緊隨秦莫進來的男生。
    “伯父好，我叫林之麒。”
    “你好，快進來坐吧。”秦爸爸站起身招呼道，那句問話自然也沒有得到回答。
    林之麒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接過秦爸爸遞來的茶說了聲“謝謝”便開始環視整個屋子。
    掠過客廳雙眼有目的地搜尋到一個敞開的房間，看裏麵的擺設應該是主臥室，那麼小莫的房間就是另外兩個的其中之一了，他想。
    一聊天秦爸爸知道林之麒就是那個天天接送秦莫的人之後又說了一番感謝的話，林之麒這下倒真有些不好意思了。
    幸好此時秦媽媽熱好飯菜從廚房出來，後麵緊跟著秦莫。
    “你熱個菜叫莫莫跟去幹什麼，讓他到這裏跟他同學玩嘛。”秦爸爸說。
    “就問問他最近在學校裏過得怎麼樣，”轉而對林之麒說，“餓了吧，家裏也沒什麼好菜。”
    林之麒忙說道，“不不，伯母客氣了。”
    秦莫看著他一臉正經的樣子強憋住笑。
    林之麒對秦爸爸和秦媽媽的熱情有點招架不住，開始還能學著大人的措辭說話，到後麵孩子的稚氣就完全顯露出來了。
    “真的不用了，我吃得很飽了。”他看著麵前碗裏堆得小山似的飯菜欲哭無淚。
    “才吃了一碗呢，你別跟莫莫一樣，他就是不吃飯才這麼瘦。”秦媽媽說著又往他碗裏夾了一塊肉。
    那怎麼不夾給他，林之麒看著秦莫慢條斯理的神情心裏憤憤不平。一餐飯艱難地吃完。
    “都快九點半了，今天就到這兒睡吧，家裏也還有空房，打個電話跟父母說一下就好了。”
    林之麒抬頭去看秦莫的表情，隻見他使勁地朝自己使眼色，不停地傳遞一個信息，“快拒絕快拒絕。”心裏苦笑一下。
    “謝謝伯母的好意了，我得馬上回去，我要敢不回家我爸非扒了我的皮。”他裝作一臉害怕的神情。
    “那你路上小心一點。莫莫你送送之麒。”
    防盜門一關上，林之麒問出盤桓在心中的問題，“你和秦軒不是親兄弟嗎？”雖然從剛才的談話裏已經知道，但還是想聽秦莫親口解釋。
    秦軒——秦莫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
    “他是我堂哥。”他有些恍惚地說，沒有注意到腳下的階梯，一腳踏空。
    林之麒忙拉了他一把，心裏又驚又氣。
    “你不要總是這個樣子！”隻要一提到那個人他的眼神就飄忽不定。
    林之麒心裏積鬱的怨氣一下子爆發出來，夾雜著怒氣的聲音在昏暗詭異的樓道裏擴散開，傳來空靈的回音。
    “對不起。”秦莫低聲說了一句。
    兩人都不再說話，樓道裏又安靜下來，腳步噔噔聲和各自的心思在狹窄的空間裏無限放大。
    “你上去吧。”林之麒扶好單車對秦莫說。
    “嗯，路上小心。”說完秦莫轉身毫不猶豫地離開。
    “小莫——”
    聽到背後的聲音有些異樣的呼喚，秦莫停住腳步轉過身，剛轉頭就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那個瞬間聽到單車倒地發出一聲巨響。
    “叫我之麒。”他懇求道。
    “……之麒。”頭被緊緊壓在懷裏，悶悶的聲音從胸膛處傳出，秦莫掙紮不開。
    林之麒終於放開他，眼神發亮的笑著說，“以後每次都這樣叫。”輕快愉悅的聲音與剛才判若兩人。
    “嗯，我先上去了。”轉身飛快地跑上樓。
    你不要想逃。林之麒看著空空的樓道輕聲堅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