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簾卷秋風醉清歌 第三十七章 宮闈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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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自曲台殿掀起的聲浪愈漸消減。
前麵的人提著一盞方燈照著路向,左蘇落在燈影的範圍內不遠不近、不緊不慢的跟著。
朗月爬得很高,沒有雲層的遮擋,清輝打了下來,使在夜色中行走的人的眼界格外開闊。一縷冷風斜斜吹過,裸露在外的肩胛骨感到微涼,刺刺的感覺將左蘇從神思恍惚中拉回一絲清醒。
果然,還是有些醉了。
當時表演過後,場麵火熱了,一些早已按捺不住的人便都紛紛隨便找個理由攀了過來。白井池被一眾文武卿家圍住,而她也被一眾名流貴女圈住,兩人相望而不能相救,而其他的有心人,如初笙、微生塵,則是想救卻不得。
與其巴巴張嘴去應付難能少言的女人,左蘇是寧願幹盡千杯的,於是一杯杯酒水下肚就成了如今這一副渾身酒氣的模樣。
幸好,當時一名宮人將自己從那怪堆裏提了出來,不然,她縱然有千杯不醉的酒量,也未必不會被熏死在女兒香中。那些人,各自都佩戴著不同研磨的香粉,汗水淋漓,眾味道交織在一起,直比烈酒還嗆人。
捏捏眉心,左蘇略帶無奈的苦笑一下。
不知道,白井池如今的境況如何,剛才的他比之她要麵對的如狼似虎可要凶猛多了。無論如何,隻希望他能保持住哪怕一絲清醒,猶記得她臨走時穿越重重障礙湊到他耳邊說的話。
不然,一個時辰之後……
左蘇蹙著眉,忽地捂住了心口,那裏似乎有著一團火,正越燒越盛,仿佛要將她的四肢百脈焚個幹幹淨淨。
隻怪她太過不小心,忙手忙腳的接過酒水就喝下,卻讓人趁了危。人的嫉妒心一旦燃起,真是多麼瘋狂的事情都能做得出來。倒是少看了那些弱不禁風的女子,竟然會膽大到敢於在當朝天子的眼皮底下下藥害人。
尚且,堆到眼前的酒水多得眼花繚亂,讓左蘇分心之際根本就沒留意讓她喝下加了料的酒究竟是從何人手上遞過來的。
雖然沒有事先料到,可酒水落肚的一刻,還是讓她從那細微當中發現了不妥,借著寬袖把了把脈,才知曉自己的確是馬失前蹄了。
於是,當從不知哪裏走出來一個人,說是奉命而來請的時候,二話不說左蘇就乖乖跟住走了,離開一個是非之地,同樣也是她自身所願。
臨末給白井池留了話,也不過是擔心才走出虎潭又入龍潭,以期多一層保障而已,況且,單憑她逐漸被消磨的內力和控製的神智,一個時辰,恐怕就是極限了。
咬了咬與虛弱身體截然相反的神氣活現的紅唇,又攏了攏垂落的發絲,左蘇才多起一份心思去打量周遭的境況。
此時,他們已經遠離了曲台殿,留在身後的就隻剩下遠遠一層薄薄的光。可即便如此,那光對於這裏依然如太白耀眼,合上清冷月光和螢火小燈,將叢生樹草映成一副斑駁亂雜的景象。
這條路,竟然,意外的熟悉。
多走了幾步,依然熟悉的感覺讓左蘇終於想起來,這不就是茶宴當天白井池領她走過的路麼?當時他將路上的風景、建築及其特點都說了個遍,所以左蘇對此的印象特別深刻。
或者,她的猜測是對的。
想了想茶宴之後,便立馬令人搜來的資料,左蘇看向前方人的眼眸有一瞬間的凜冽。
臨走之際,她有多了一個心眼特別留意過,那個人也恰好不在了。
明荷。
自少就跟在白撫皇後身邊的人,之後也隨她一起到了殷都皇宮,可以說,明荷的一生就是為了白撫而活的一生。兩人姐妹情深,相處之間絲毫不見任何主仆之分。
隻是當年的火海之禍,皇後白撫身亡,而皇子九流天孤不知所蹤,她的職責便由照顧白撫轉為照顧她的遺孤,皇子九流天歌。然而數年之後,皇子九流天歌又突然莫名失蹤,自此,她唯一留在皇宮的作用,就變成了照顧白撫傾盡了一生去愛的人,皇帝陛下九流淵。
要說造成姐妹白撫與其孩兒的遺憾有大半是與九流淵有必然關聯的,可明荷非但沒有一恨之下出走皇宮,反而選擇留下來,十年如一日的照料九流淵,這是出於什麼心思呢?
後來,當年之事的禍端淑妃娘娘被打進冷宮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偌大一個皇宮就成了遍地都是男人,唯獨她一名女流,這又作何解釋呢?
身為一個丫鬟頭頭,身份不比很多人,然而在宮中,她手裏掌握的權力卻比公主初笙還要大,使得每逢宮中盛事,她必然是唯一伴在九武帝身邊的人,或當他不在場的時候則主掌整個局麵。
所以,婚事當日她站在九流淵身邊,讓左蘇覺得她也是高堂之上理所當然的一位;所以,茶宴之上,左蘇得以見識得到她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直讓全場貴女甘拜下風的風采;所以今日的百花宴會,她跟在九流淵身邊落後半步卻不輸絲毫氣勢,讓左蘇直接聯想到“天作之合”、“旗鼓相當”等詞。
九流淵信任她,而她的舉措也無一意不證明著她的能力以及九流淵沒有所托非人。
曾經有無數的人對明荷不服不願,卻無一不被她強硬而狠厲的手段所懾服。
因而之後,凡是出自她的說話沒有人是不聽的,若有她在場就沒有人敢多言一語,甚至不敢直視她的雙眸。而這,是讓左蘇為之心驚的,一名女流,威嚴竟可如斯,若說她隻是個丫鬟頭頭,左蘇是一萬個不信。
而更有趣的是,當左蘇細閱了一遍又一遍關於明荷的資料之後,竟然發現了一個十分特別的現象——
明荷平日裏是極少出現在人前的,就隻有在一年當中極特別的時日才會頻繁現身,而這頻繁現身的明荷的表現,比之以往平和低調的差別可不是一般的大,就像從頭到尾換了個遍,變了個人似的。
地方應該快到了吧?
左蘇在心中暗暗計算著距離。
果不其然,前麵宮人的腳步漸漸慢下,接著在一處地方停了下來,旋即轉身,待左蘇走到他前麵,將燈交付,就此無聲離去。
舉高燈火照了一下周圍的環境,默默歎了口氣,左蘇舉步踏了進去。
鳳儀宮。
現在不過是片廢墟,可當年卻是殷都皇宮中最美麗的地方,白撫皇後居住的宮殿。
燈火在亂石堆成的小徑上輕晃搖曳。
左蘇不無疑惑,既然九流淵是如此重視發妻的人,怎麼會任由她的地方叢草雜生呢?
唯一想到的解釋就是,他,不敢——寧願在這片缺了顏色的土地上懺悔罪孽,也不願再度感受它恢複的光彩卻再回不到曾經的美好。
每走一步,左蘇就覺得她的心也跟住沉了一分,走進這堆灰燼裏,仿佛也踏上了它曾經的曆史。她是好奇那一段當年往事的,畢竟她對白撫皇後始終有著由衷的敬意。
心悶悶生疼,分不清是身體的緣故,還是氣氛的陰鬱所致。
樹樹秋聲,風,紛亂了發絲……
剛才的人沒有交代一聲,所以並不知道等待她到來的人究竟身在何處,左蘇隻能憑著心意在這空寂無蹤的土地上隨意而行。
越走越深,淺淺的鳴啼變本加厲地一抽一抽敲在神經上,最終……左蘇走到了一片居於荒蕪中的綠洲,一個與外圍的紊亂截然不同的修剪精致的園子,見到了一度還隻停留在想象中的人……
那人背著手,仰起臉,仿佛在吸收天上月光的靈氣。
雖然隻是一個藏於深深處的背影,但左蘇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隻是,左蘇沒有出聲,反而安安靜靜的停在原地、仔細打量,深知對方是已經知曉她的到來的,卻是心係他處,而她不願打擾。
其實不過是一個禮貌之舉,卻在不知覺中讓對方在心中加了分,這怕是左蘇也沒有預料得到的。
等待的時間並不長,左蘇就迎來了今晚真正的麵對麵。
那人轉過身來,月光下是一張平常的容貌,卻獨攬一股奇異的神韻,隻見她眉目舒緩、笑唇勾展,帶著七分親近三分歉意,緩緩說著似是解釋的話語:“剛才怠慢了。太久沒到這裏來,一時間竟然難以自持,實在是讓你笑話了。”
柔和的目光在左蘇身上放了片刻,那舒緩的眉隨之緊鎖,“你不舒服?”
她說話時候是既輕又柔的,但卻有股威嚴肆掠讓人不能不注意。
隻是左蘇目前的狀態也的確是不在意的,低眉斂目,她輕輕搖了搖頭,沒有直麵問題,反而說出一句讓對方意外之餘反添喜意的話。
“你不是明荷!”
還是第一次聽到這麼直白的話,沒有一般人甫一見麵時候就露出一副佯裝親近、關係熟稔密切的嘴臉,而是直率、坦白。看著眼前強自打起精神的左蘇,她的心中是愈來愈歡喜了。
臉上笑容加深,說話的語氣又溫和三分:“可我現在隻能是明荷。”
聽到對方這麼說,左蘇也不意外,或許她已經是猜測得出來她是誰,隻是不夠肯定而已,畢竟隻是一種感覺,其實佐證並不多。
既然她說她隻能是明荷,那就明荷吧!左蘇不以為然的抿起唇角。
明荷攜著笑意湊近身來,仿若密人般輕挽起左蘇的一截手臂,然後拉著她往園子中唯一的石凳走過去,扶著肩按她坐下,並說:“你的臉色有點兒蒼白,既然你身感不適,那就好好坐下,我們也速戰速決。”
話落,她提起裙裾,很是幹脆的往石桌上麵蹲去,原有的些許落葉殘花在她帶來的一陣風的湧動下被擠出領地。
左蘇見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而這簡單的一笑,卻讓明荷恍惚了神,仿佛時光倒退,她還是翹著腳丫坐在這裏的石桌上,而坐在園子中唯一石凳的人卻是換了另外一位,他也是對著她這樣清淺笑著的,隻不過裏麵的元素複雜很多,有愛戀的、寵溺的、甜蜜的、歡樂的……
隻是……這樣的美好已經塵封許久,直到記憶都蒙上了塵埃……明荷搖了搖頭,將剛浮出腦海的畫麵拆的支離破碎……
帶著餘味未盡,她出神的眸子落在左蘇身上,而那目光卻早已透過眼前的身軀穿越到不知哪個時空去,她若歎息般問:“你說,婚姻到底是什麼?”
沒有一如本來的安排繼續下去,反而突兀的問上一個冒然讓心尖一跳的問題。語音飄渺,不知這是自問而不需要答案,亦或是她問而需要答案來安撫心情。
左蘇知曉她心中有事,亦有所察覺她又如剛才一般被往日所束縛,牽扯到舊時心情,哪怕是神仙都不能無動於衷,更何況是區區一凡人。
左蘇想,或許她隻是祈望自己能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站在曆史的長河裏遙歎當日,順便將她從泥潭中拖出來吧!
所以對於這個同樣勾起她心中疙瘩的問題,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低下頭來,認真思索。
關於婚姻……她想到往日的父母與unclelee,也想到今時的左善人與一屋夫人,更意外的想到了白井池與自己。
於是,整理思緒後的左蘇以極平靜的語氣說:
“婚姻是一種政治行為,是一種借新的聯姻來擴大自己勢力的機會;起決定作用的是家世的利益,而絕不是個人的意願。在這種條件之下,關於婚姻問題的最後決定權怎能屬於愛情呢?”
說到這裏,左蘇頓了頓,抬眼瞄了一下明荷無波的神色,繼續說:“……當事人心甘情願的犧牲,恐怕更具有悲劇的震撼力量。無非佐證,士庶有別的門第觀念,在現實的婚姻關係中的位置,已經重要到了何等程度!!”
待看到明荷明顯刹那蒼白了的臉色與怔忪了的眼神,左蘇反而寬了心,明麵上的話是說盡了,但她真正想要說而她人想要聽的話才恰恰緩衝過來。
的確,有一種婚姻是建立起門當戶對上的。
門第為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為副,這是無論任何時候都首先主張的婚姻觀念,如當今年代的眾多人物,如自家老爹左善人與一屋夫人……
可是還有一種婚姻,僅是出於相愛而不帶任何的其他目的的結合,如往日的父母與unclelee,如百裏夫妻,如南離王與玉普漓,如九流淵與白撫……
所以,半歪頭,眼眸仔仔細細的鎖住對方的目光,並將之從虛無處吸引過來,許久,沉澱好了情緒,醞釀起了氣氛,左蘇才拉開一把彷如浮在塵世外的梵音,淺言。
“可是你不一樣,全天下都知道你不一樣。”
一字一頓,重重敲在心房上。
明荷愣住,不知道想到了什麼,那麵團一般揉在一起的麵容瞬息如彩蝶展翅、鮮花綻蕾……一樣的五官,完全張開之後竟然若蒙塵明珠終將解封,散發出璀璨奪目的光彩。
左蘇心照的那句話的確是打在她心坑上了,她的確是不一樣的。
不僅是相互知曉情深,就連普天之下的人都見證著她的一份愛情,哪怕這份情愛的過程不甚順利,而結果甚至於不如人意,但從來都沒有人懷疑過其中的真誠以及初始時結合的純粹。
盡管她的婚姻一度淪為政治的附屬物,可那出發點卻並不是為了增強勢力光耀門楣,而是出於兩人的深深情愛,所以見不得就是個悲劇。
臉,泛開笑意,宛如行雲流水一般寧靜悠閑。
彎下的眼眸像是一簾新月,暈染熾紅的眼角似鐮刃般甚至沾著圓潤的珠光。
明荷含著溫和說道:“的確是的,細想之下,於我之分合從來都不是因為外物,而是出於己心。心愛了就在一起,心傷了就自然是離開。所謂門第,在當今時候確實是如你所說的,婚姻的主導者,然而,於我,婚姻不過僅是因為我願意罷了。”
眼眸落在左蘇身上,細細打量。
想到自己往日的經曆,不禁猜測起眼前的人與那人的結合。他們之間的緣分是出於門第的,可卻又與政治無關,說是一心所願不對,但何嚐不是出於心甘,所以,縱然對兩人的婚姻在未來將會走成怎麼的模樣有著多種估摸,卻無一可成為心中承認的答案。
明荷的神色原本柔和散淡,但是這審視之下,卻顯出微微的犀利。
目光無處可逃,身體的深處的火熱更甚,在這雙重夾擊之下,左蘇額際的汗珠越積越密。
一直關注著左蘇的明荷仿佛這時才重視起她的境況,閃電似的拾起她一隻手,手指在上麵輕按幾下把脈,眉間又皺,片刻時光後,舞著令人眼花繚亂的指法,在手上打了好幾下。
明荷此時展現的手藝足以使左蘇驚愕,穩而不亂卻快如疾風,若非經年浸淫,根本就不可有這樣徇爛的手法。而且這療效,不能說是馬上根除,可確實讓她的身體通暢不少,估計能撐下去的時間得以延長了。
左蘇自己也深諳醫道,之前不是她不想給自己來一手,好舒緩一下身體繃緊狀況,而是這手療於她本就是一大弱項,幸而眼前的人竟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你怎麼……”
話半,明荷忽然歎了口氣,雖然她沒有說完整一個句子,但左蘇還是能拚湊出來她的下文,猜出她的意思,無非是怎麼這麼不小心又或疏忽大意又或不好好照顧自己諸如此類的。
她的話是略帶埋怨,可那暗藏的關切卻是騙不了人的,盡管這份感覺來得讓左蘇莫名其妙。
“罷了……”明荷將左蘇的手放回去,半闔眼眸又睜開,接著說,“……想聽故事麼?”
說話的人幾無所覺,但聽話的人卻幾乎坐不住了,直望明荷的一雙眼眸瞬間閃過不能忽視的錯愕以及……興味。
當年知曉這一段往事之後,左蘇在對白撫深深致敬之餘,對於她所經曆的更是一萬個好奇,曾翻遍青史雜記,可都找不出更多的蛛絲馬跡,現在好了,當事人親自告密,實在是最好不過了。
身體感覺好了不是一點半點,所以左蘇回應時候,不至於給人氣虛血弱的感受,嗓音甚至帶著點清澈的薄涼,“自然是想的,不過……我想你最好能濃縮精華。”
這般說罷,左蘇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珠,然後攤開濕潤光澤的手掌,一臉苦笑。
訴說是由一個名字開始的。
“淵他……”
單單咀嚼這個名字,都仿佛能看到那副劍眉星目,刀劈斧削的精巧容顏,左蘇眼下的明荷的臉容瞬間化作了一泓春水的柔軟。
“你們都應該知道了吧,我們的初遇在昔日的秋江湖畔,一見鍾情。”
月光,就像狼牙的顏色一般塗抹上一層略帶斑駁的米黃,彌散在夜色中,她的眼波瀲灩卻溫柔似水,一瞥一提掃向左蘇,潤澤的唇張合有致,傾吐出往事流年。
“記得那年,我橫越空曠大地,闖南走北,行俠仗義,一路走過我所深深憧憬的土地,最終在那人離夜寂,灣灣流水的秋江湖畔,遇見了他——他獨自在月下歎息著隻有他一個人才懂的悲傷,眉宇間始終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淡淡憂愁,仿佛在控訴著已經逐漸淪陷的世界怎麼也呼喊不回來……仿佛在這紅塵俗世酒不醉人人自醉的世道中,清醒者唯他一人。”
“你知道嗎,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我欲雕琢永世的碑文,以祭而今之疏狂。’”
“自始,他要推翻一座大山,我便助他籠絡江湖中的各個勢力,交手、推手,沒有人能有我倆之間的默契,甚至於我們之間的緊密空氣都融不進額外的人。”
“多年後,每當我與人論及這段前塵往事的時候,欲故做灑脫的舉起手中的酒杯邀月當歌,卻反而唏噓起這些年來的曆曆在目,最後竟妄想能一飲幹盡那前塵往事,讓那種種考驗與風雪消散如煙。”
“為何在那原本平淡恬靜的日子裏,怎會有人狠心去刻意劃出我們姻緣的瑕疵,從此招惹來了一段至今仍糾纏不清,無法撫平的愛恨糾葛。猶記得那時他曾對我說,就算青史都已灰飛煙滅,世間也都滄海桑田消失不見,但他對我的那份永世不變的誓言,卻會像永恒的傳說一樣,世代相傳下去。”
“他說他愛我,所以天下後宮從此為我而空,弱水三千隻取一瓢;他說他愛我,所以將我兒天歌、天孤更名為鳳歌、鳳孤,隻因他為天我為鳳,而鳳早已囚凰……隻可惜耳邊誓言猶在,命運與現實卻將它無情的敲碎,他擋住了四方誘惑八方嫵媚,也擋住了朝野閑言眾卿請求,卻擋不住一杯魔鬼之藥欲望之酒!!”
說到這裏,明荷的聲音忽然變得尖銳起來,似乎這段經曆是她絕不願回想的,她的神色愁苦,眼蘊氤氳,左蘇見狀,怎能還不確定眼前的明荷就是當日的文成皇後白撫呢!
伸出手,安慰似地按了按白撫的手,白撫仿佛要讓她放心似的拉開了笑臉,卻不知,她這笑臉,比哭更要人難受。
哪怕是左蘇這樣冷情的人,看見之後都能感受到心悶悶生痛。
“他的失足非他所願,哪怕覺得肮髒,我也認了;可是當知曉對方懷孕了,肚子裏的孩子甚至於不能打掉的時候,我終究還是敗了,敗給了即將到來小生命,敗給了自己的心軟……那時候的我們都明白,隻要那孩子出世了,我們之間也就完了,隻因那孩子就是我們之間不再純粹的證據。曾有一段時間,淵發了瘋似的要將那女人和孩子殺掉,可是我……我終究還是不忍,所以最後我隻能遠走天涯,甚至帶上我的孩兒鳳孤,離開我傾盡了一生去愛的男人。”
“我是不是很傻很懦弱……?”白撫問,聲音嘶啞仿佛哭壞了嗓子,水淹眼眸仿佛琉璃欲滴。
“……”左蘇無言,想不到要如何的話去回答。
或許更進一步是,看穿但不說穿。
很多事情,隻要自己心裏有數就好了,沒必要說出來。
她清楚明白,有些感情的確是容不下一絲瑕疵,哪怕因為太愛而勉強在一起,可最終兩個人還是會痛苦不堪。到了那般田地能怪責誰,九流淵還是那女人,其實都不是的,不是紅顏禍水也還是會有其他的,因為身居其位就必然要麵對風雨,所以怪的,隻能是命運弄人。
恐怕白撫正是明白,所以才會自導自演一場火海之禍借以一走了之;而九流淵才會多年以來如他最愛的玫瑰一般,用看似尖利的刺包裹自己真正的心,他卻以最瀟灑的姿態君臨天下。
他們都在借一個契機,或許將來的某一日,他們終能放下過去的間隙,真正毫無顧忌的再度走在一起。
所以,哪怕那位淑妃娘娘多年以前已被打入冷宮,哪怕閑言閑語已經興不起來,哪怕皇子天歌也消失不見,哪怕皇帝後宮已經空蕩多年……兩人都隻憑著一腔愛意相思天涯……其實他們誓言的永恒不變一直都在繼續著,隻不過是換了一種更讓人心碎神傷的方式罷了。
而今日,不,應該是之前,白撫就已經回來了,那麼是不是就可以認為,他們等待了多年的那一個契機已經來臨了呢?
左蘇仰首望向白撫,一腔問題全盛在清冷的眼眸中,光芒閃澤,神情懇摯,讓白撫一怔,不由心中思緒平複,笑意繼而流出。
“其實我很多年前就已經回來這裏了,一開始是偷偷摸摸的,小小覷一下就走,後來就越來越大膽了,幹脆借用了明荷的身份去接近他,光明正大的呆在他身邊,哪怕是不能相認,隻要能聞得著有他的空氣就好,到了現在,一年的時間,我恐怕有半年都是以明荷的身份在這裏過日子的。”
見左蘇還是一副不明白的略帶疑惑的眼神,白撫揉了揉她那頭柔滑的青絲,臉泛明朗的神光,不無所謂的攤開手,帶著笑意說:“傻孩子,誰讓我愛他呢?你以為深深相愛的人能分開多久,尤其是對於我們這種離開不過是為了能繼續再愛的人。”
“離開太久,我會窒息的。”
白撫用充滿情感的語氣歎息著說,瞳目很認真的看進左蘇眼裏,像是要傳遞什麼不一樣的信息,讓左蘇的靈魂仿佛被吸住了一般,雖然懵懂卻已麻亂。
見左蘇還一副神色茫然的模樣,白撫有點了然,也不勉強她去理解,隻是說:“現在不懂,將來你自然就懂了。”
人永遠不知道,誰哪次不經意的跟你說了再見之後,就真的再也不見了。
你永遠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當你真的碰到一段可以托付終身的情感時,果真有一天,某個回不來的人消失了,某個離不開的人離開了,自然就能懂得了。
左蘇聽話的頷首,拋開那股不明所以,問出了她好奇許久的問題。
“那他知道你不是明荷,是白撫麼?”
她這個才與白撫接觸不久的人都能識破她的身份,左蘇就不信對白撫的一舉一動一顰一態都了然於心的九流淵會真的毫無所覺。
白撫悠然一笑,說:“或許是不知道的,也或許是知道的。隻是知道不知道都得是不知道,哪怕是喬裝,就像你明明知道了我是誰,可也得將我當做是明荷一樣,契機未到,倘若想在就讓我們去麵對真實,那隻會得不償失。”
左蘇若有所思的繼續頷首,沒有尋根究底。
白撫勾芡嘴角,覺得將一些過去透露給了左蘇的做法確實不壞,那位看中了的人,如今也得到了她的認同,甚至是相處的時間越久,心中的歡喜就越是厚……不錯不錯,白撫心中暗道。
要不要再多透露一點兒信息呢,就在白撫計較著的時候,左蘇忽然驚醒了一般望了眼頭上的月光。
待她回過神來,帶著歉意與白撫對望,瞬息就讓白撫明白到,時辰差不多了,天上的月光又劃過半輪,左蘇的身體快撐不下去了。
就算有說不完的話,恐怕都得留到不知期的下次了。
再留人,恐怕那位都要怨她了。
不過,想起左蘇中的招數的效用,白撫還真期待那位接到人時候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