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誰家少年郎稚嫩 第十一章 雪山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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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裏叔叔……”
歸離山上有一片很漂亮的竹林,沒有人知道它是怎麼存在的,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存在的,就連它的主人也不知道。左蘇也隻是曾經聽櫻空澤說過她的師祖神算子就是因為喜歡這片竹林而留下來,在歸離山上度過餘生的。
竹林的一邊很是靠近左蘇的清怡閣,而另一邊卻是一座懸崖,曾經因其尖銳且狹窄,就像狼的牙齒一樣而被命名為“狼牙”,但後來因為“狼牙”太俗就改相近的“簷牙”了。
簷牙崖,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而伸出它的觸角,映著一片綠蔥悠悠的竹林在後,每天當太陽升起的時候便展為一幅美得絕倫的畫麵,但晨光終究須彌,那美景便像那曇花一現的瞬麗,所以亦稱“歸離第一夢”。
現在,歸離山上,簷牙崖邊,雪裏空靜靜站在簷牙崖那最尖銳的地方,雙臂張開,迎風而立,腳下一片曠野,遙遙望著太陽越升越高的地方,一片出神。鳳歌總是說劍神是難以擊敗的,無錯,但是,卻容易被殺的,就像這個時候,就連一個沒有武功的孩子,隻要敢於下手,走近他就能殺死這擁有無極之劍盛名的男人。
此時的雪裏空幾乎是與陽光溶於一體了,雪一般輕柔的發絲傾瀉而下,在陽光下更是可以與陽春白雪爭一分輸贏,那係發的緞帶被山風吹落了,在婆娑的風中飛揚的藍衣大袖發出“仡仡”作響的聲音,似是這人,馬上就要羽化飛仙了。
左蘇,終究還是忍不住出聲,驚醒了這個猶在夢中的人。
雪裏空垂下雙臂,向後退了一步,緩緩轉過身來。
那是一張怎麼樣的臉呀,容色絕華,似冰雪,抑或是似冰雕,它是老天爺鬼斧神工之作、是天然雕飾的難喻之美。就連那入鬢斜眉下的眼眸也似是添了這冰的氣致,瑩潤澄澈的湛湛藍色即使能映著這如暖玉般的光輝普照的景色也減不了那其中似是與冰雪同在的冷然。
這仿佛是一個自雪中走出的仙人,這似是一個該活在冰的世界裏的男人,不為他的相貌,隻因他的氣致。歲月在他身上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隻是他說,心死了,皮囊竟然就不會跟著老去。
看到眼前的人是左蘇,雪裏空忽地展開那該被稱為笑容的存在,冷然如冰的臉上竟裂開一道縫隙,隱隱透著絲絲情緒,一時間那一身的冷肅氣息淡化了不少。就知道在這歸離山上在這種時候會喚他的就隻有她,敢於喚他的也隻有她。
左蘇走上前去,不理會滿地的塵埃,就著簷牙崖邊上的一塊凸起土石便坐了下去,毫無不適。雪裏空見狀也向這邊走了過來,就著另一則的土石坐下,藍衣上還依附著幾許光圈,似是不願離開。
一時間,相距不遠的兩人也並不說話,隻是靜靜坐著,看著前方那百看不厭的風景,心情,卻是與剛才迥然不同了。一般寧靜。
許久……
“是鳳歌吧。”
不是疑問,而是肯定。果然,他還是知道的,當時隻是不理會而已,左蘇明白。
“嗯。不過這所有人都是知道的,隻是不想來打擾你而已。”聽罷,雪裏空輕笑,有著自嘲,聲音卻怪異得很,似是很不習慣發出笑聲。
“雪裏叔叔,你應該多笑的……”左蘇看著他有些僵硬的嘴角,緩緩說道。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雪裏空回視左蘇,片刻,才淡然說道。他的聲音很是銳利,就像他的劍鋒。
是的,左蘇自身並不愛笑,也並不常笑,奈何以這標準要求別人。
這話之後又是一段沉默,兩人的目光都移開了,不知心思幾何。
“雪裏叔叔,讓我看看無極吧。”這次先說話的是左蘇,隻是一開口便是江湖上人人皆想一睹為快的第一劍“無極”。
雪裏空可會如她所願?
“要是你,自是可以。”雪裏空輕撇左蘇,雖然不知她作何想法,卻也自覺解下胸前的白色粗布,右手一把抓住身後失去支撐自然滑下的無極劍便往左蘇遞了過去。
無極劍,是一把遠古流傳下來的名劍,被傳得神乎其神。其鑄造用的材料是億萬海域之中也難以尋覓的萬年寒鐵,而鑄造者的名字也已經隨著曆史的推進而消散在這浩瀚的天地當中,不過無極劍的威名卻是越來越大。
據說它第一次現世的時候曾經引發神雷天降彩雲千裏,被譽為“祥瑞”;但第二次出現的時候它卻走向了另一個極端,那時候的江湖因為它的出現而變得若雨飄搖人心惶惶,那貪婪的人群互相廝殺江湖一片血紅,被懼為“詛咒”;到它第三次出現的時候人們對它已經是又愛又恨了,恰逢那時天下大熱,陸地幹旱,但那海水才更恐怖,溫度超乎尋常,偶爾還會冒出一個個熱氣泡泡,被視為大災,最後是一個在當時非常有威望能力的人將無極劍禁錮在海下,束之以九條巨大的鐵鎖才止了這場大難,自始被尊為“神器”;現在是無極劍的第四次現世了,但它的命運卻迷蒙著,就如他的主人雪裏空一樣,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
左蘇扯著那上麵的粗布,粗布落下,慢慢露出“無極劍”的真身。
左蘇曾經問過雪裏空,無極劍可真有這麼神,雪裏空卻是回她一句,真正神的是人。
雖然無極劍並不是如傳說中的一樣神秘莫測威力異常,但那身上的寒氣卻也不是一般的人能受得了的,所以無極劍除了套上一個劍鞘之外,還要裹上厚厚的一層粗布,防止寒氣泄露,傷人體脾。
至於左蘇為何不受這些寒氣影響,或許就是因為無極劍跟他的主人一樣都認可了眼前這個女孩吧,所以雪裏空才會不阻止,反而將無極劍放心交到她手上,她會嗬護它,它亦不會傷害她。
望著左蘇細細地摩擦著無極劍模樣,陽光打在她麵上,景象異常溫馨,朦朦朧朧,讓雪裏空想起了那個長埋心中的影子。
“蘇兒……”雪裏空並不習慣與人親近,所以盡管心裏是疼愛著左蘇的,也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在前麵加上“小”字,以示親昵,但簡簡單單的“蘇兒”何嚐不是寵溺意味十足呢。
“呀?”左蘇抬起頭,眼底是那尚未收起的難得愉悅。
“你可曾知道……那個故事……那個她……”雪裏空看著左蘇的湛藍雙眸似是被和煦染上溫度,堅冰融化,那柔情的水啊,一汪一汪,溫暖得讓人竟然有了想要哭泣的感覺……
當然是有的,那還是她左蘇第一次在歸離山上見到雪裏空,亦是在這簷牙崖邊上,如此敖華的一個男子,居然喝那百年糊塗酒喝得肝腸寸斷,她還記得,那從他身上噴出來的酒霧,揚撒了滿天,落在她身上,滿是酸澀。
他並不是忘記了有這回事,隻是想與人分享這份思念蝕骨,他怕一個人想起那個她的孤獨。他總是說,蘇兒,你,很像她。
她,是前朝末年亂世當中聞名天下的女戰神,是至今仍然在坊間被無數百姓膜拜供奉著的女神,是當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十二少,是九流皇朝最尊貴的女人白撫的金蘭姐妹,是曾與當今聖上平分天下的南離王的結發妻子。
但,無論她的身份是什麼,她,也隻是他心中的她而已。
他的頭發天生就是雪一般的亮白,他的眸亦是與生俱來的湛藍,所以他被親生父母當成怪物一般掃地出門,所以他行街乞討遭受世人白眼卻是沒有一分同情,所以被人當成狗一般對待甚至幾乎被人打死天也沒有降下一滴眼淚,隻有那雪落在他滿是血卻沒甚表情的麵上,然後融化在他心中。
就算是被後來的養父撿了回家他也沒有感激流涕,就算是麵對養母溫柔關切的笑容他也沒有感動。他,總是冰一樣的容顏,冰一樣的性子,還有一顆冰一樣的心。隻是她說:“你這副冰一樣的麵具。”從此,讓他的冰麵滿布裂痕。
隻有那個人,總是像太陽一樣發光發熱,讓他也沾染上那和煦的溫度。那個人自少便總愛跟在他後麵阿空阿空地叫著,跌倒了,爬起來,抹一把疼痛的眼淚便又笑了,他從來沒見過那麼愛笑的人兒,那笑容燦爛得甚至將朝霞也比了下去,然後她跟上他,又喚他阿空阿空的,那個在他心中生了根、種下魔的人。
“阿空阿空……父親問我長大了要不要嫁給你,我說要,那你將來娶我好不好……”那時的她還不知道結發夫妻的意義,但他卻知道,開心地應下。她,是他的小妻子;他,等著她長大。
“阿空阿空……我要好好練武功,將來我要當俠女,將來……”她隻是簡單地說著她的夢想,卻不知道江湖有多險惡,人心有多狡詐,不過都沒所謂,他會在她身邊保護她,不讓這世俗的醜陋玷汙了她。
“阿空阿空……我決定了要當將軍,而你就是我的副將了,我們一起並肩作戰,趕走那黑暗……”那時候的她在他麵前哭著,這亂世的醜陋終究是汙了她的眼。隻記得他說,“隻要你想,我就會一直都在的。”
“阿空……阿空……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了……”她終究是忘記了兒時的誓言的,說著這話難以啟齒,這樣女兒羞的她,他從未見過,卻美得讓他說不出任何嗬責的話,心痛得難以呼吸。
“阿空……原來……他喜歡的人不是我……”或許這就是女兒家的第一場初戀的萌芽,來得快去得也快,她似是從此忘記了那個人,他的心仿佛又活過來了。
隻是她終究是要離去的,為了那兒時的夢,為了守護。
走的那天,她抱著他,哭著說:“阿空……你要快點來,來做我的副將,我等著你……”
不舍,卻依舊瀟灑放手。為了她的那一句話,他幾乎耗盡滿身力氣,隻有強大了,才能保護她。為了追上她的步伐,他似是瘋了。
最終當他站在她的麵前,他覺得這一切都是值得的。她向他伸出手,展露那溫暖如太陽般的笑容,說道:“阿空……我等你好久了。”如果她選擇要用最鋒芒的姿態去麵對這個世界,那麼他就做守護她最堅硬的那一麵盾吧!
隻是,她如願成為了將軍,他亦終於成了她的副將,然而他們之間卻還隔著個他。
長堤之戰,她為了另一個他陷入早已布置完善的敵陣,而他,為了她,為了救她的他身中三箭,最終換來她一句“阿空……阿空……你死了,我怎麼辦……”
他該死心了,不是嗎?能得到這一句說話,已經足夠了。哪怕不是能相伴她一生的人,但隻要是她的副將,他還是能一直在她身邊。
“阿空……我想守護的……原來……隻是一個人……”她哀傷的笑著,那笑容不再明媚,放飛了她的夢想,放棄了這個天下,亦拋下了他,隻因她愛的人命不久矣,隻為她隻想守護著他。
那麼他呢,他的守護怎麼辦?但是這話,即使在她的墳前,他還是沒有問得出口。
她,隨他而去了,卻托付他他們的養女。
玉普漓,好心亦或是狠心!
玉,隨夫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