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哲南終於失眠了。
    ——連續一周。每晚的夢，定然會有兩個人的造訪。一個是那日的雨女，另一個……是安蓓涼。
    幾次夢境的內容幾乎是完全一致的，完全是那天事件的複製。
    夢裏的雨水落在身上冷極了。濕漉漉地扒搭在身上，很是不舒服。夢中的他什麼都看不見，眼前一片漆黑，獨獨感知得到那場景：
    “公子，可否借傘一用？”
    頷首。腳步聲。
    片刻靜謐，爾後，他聽見了安蓓涼的聲音：
    “喂，現在可是二十一世紀，你傻不傻呀！”
    急急的腳步，她踩著水，跑過來。隨後，聲音止。她站定在他背後約是三米的位置。
    “嘖嘖嘖，沒想到這次的竟然是雨女……”
    又慢慢地開始往前走。
    “虧我還以為會繼續是酒吞童子，白白準備了這麼久……”她的聲音中隱隱可聞的輕蔑與高傲，縱是在夢，也著實很吸引人。
    “失望啊！”
    又是她的話……顧哲南發現，他的夢，每次的主角都隻有安蓓涼一個人唱獨角戲，但是他卻一點兒也不排斥。他並不否認這個女孩子已經開始吸引他了，但是……兩人的交集卻注定隻有那麼多。
    “刷！”
    她一把奪過他的傘，大大咧咧地指責著他：“我說你打什麼傘啊，沒下雨好不好。”
    顧哲南無力反駁，隻是看著她——即使在夢裏，他一次也沒有真正地看見過她。
    隨後，他感到身上的寒意漸漸消失……一股溫暖的氣息包圍住了他，盈盈地繞在他的四周，驅逐了雨帶來的寒冷。慢慢……就連那令人生惡的濕意也淡了。幽幽的香氣久久不散，氣味極淡，卻有著一種平心靜氣的神奇力量。
    “看什麼看，沒見過美女啊！”
    安蓓涼怒嗔。而他……啞然失笑。
    隨後便是一陣打鬥聲。
    先是安蓓涼奔離的疾步聲，爾後又是雨聲。她開始念咒……他卻不斷地聽見她踏入水潭的聲響。夢寂靜得沒有任何雜音，但獨獨水聲無比的清晰。由濺起到平息，每一個細微的聲響都被他聽得仔仔細細。雖然眼前看不見，心中卻無比明了。
    “諾諾辜辜，左帯三星，右帯三牢，天翻地覆，九道皆塞……”
    夢裏，他竟然將她念的咒聽得一清二楚。
    “九道皆塞，使汝失心，従此迷惑，以東為西，以南為北，人追我者，終不可得……”
    每每這般，他便會下意識地跟著她念。聲音全然沒有了平日裏的懶散，帶著一點點魅惑，一些些禁忌。
    他完全不知道為什麼。
    “……入式神見幻夢！”
    最後的封印。
    他聽見從自己十點鍾方向傳來的“呲呲”聲，就像是冰涼的水滴到了滾燙的鐵板上的那種。他知道，這是雨女消失的時候所發出的聲響。
    不久，那聲音沒了。
    安蓓涼朝他走來，腳步聲漸漸清晰。靜謐得厲害。什麼聲音都失去了，包括二人呼吸時候的微弱聲響。但隨後，他聽見了安蓓涼的話：“你都看到了啊。”
    聲音十分清冷，淡淡的疏離，帶著幾分清寡。
    “是的。”他回答。
    很遺憾地又是沉默……沒到這時，夢便戛然而止。
    顧哲南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忘了什麼？
    但是，每次的思索，卻無果。
    不過……
    他望著窗外飄下的零星的雨。
    天空陰沉得很，十分壓抑。烏色的雲後不時閃過藍色的電光。幾聲驚雷，一道電。
    雨猛得變大，傾盆。
    刹那的電光卻點亮了他暗了許久的心……想起來了！
    顧哲南險些要叫了出來——雖然這種事情壓根就沒有什麼好值得高興的。
    ——後來，安蓓涼對他說：“那……對不起。”
    他終於看見了她的模樣。
    雖然也是簡單的馬尾，洋林的校服，但是，鮮紅的血順著額頭落下……順著眉眼，沿著鬢角，落到嘴邊。素白的校服上盡是血浸後的緋色，染得斑駁。她的眸，漆黑得如潭不見底。卻是霎那，赤色的五芒星閃過。
    再後來……他便徹底沒了意識。
    顧哲南心中不禁暗罵安蓓涼混蛋。竟然改了他的記憶，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若不是機緣巧合記起……是不是一輩子就得這樣帶著不完整的記憶活下去？
    顧哲南猛地被自己這想法一驚，心中更是揪痛。沒有理由得疼痛……卻有些已入心扉的感覺。
    最近，很是反常。
    他知道。
    但是，卻沒有辦法改變。那日無疾而終的“校園大冒險”終是以半個下午的記憶為代價而短暫結束，可他的生活，卻也因此受到了極大的影響。
    半晌沉默，他思緒漸遠。
    直至那不解風情的下課鈴擾了他。
    “顧哲南，等會兒到我辦公室裏去把作業抱來。”物理老師離開教室仍然不忘囑咐道。而身為課代表，他也沒有理由拒絕：“好的老師。”
    窗戶外頭的雨卻絲毫沒有減小的勢頭，依舊電閃雷鳴。
    他輕歎一聲，站起身，去往教師辦公室。
    椅子拖動的聲音有些刺耳，但他卻習慣了我行我素。開門，恰好看見了一個人。
    ——簡單的馬尾，洋林的校服。
    怔然。
    相視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