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景和宮後，我屏退了侍女，獨自一人來到後院。看著滿園桃李爭春，我不禁陷入沉思。我不知今生的選擇是對還是錯。當年為了他，我差點被父母趕出方府，差點被逐出家族。或許，在許多人眼裏，他是堂堂寧王，而我不過隻是一名商賈千金。能嫁給他，已經是我高攀了。
    可就是他，就是當年那個英睿的寧王。是他一念之差，是他謀略失策，害我方家被滿門抄斬，數十人命斷斬首台。而又是他，跪在順承宮外，懇求先帝饒我一命。是他救了我，是他害了我全家。如若換成其他人，或許會牢記他的救命之恩，但我方芙蕊從沒想過要回報他。因為那是他欠我的，有因必有果。
    那時在王府，我曾在假山後麵偷聽道下人們的傳言。刹那間，我臉色慘白，我聽到她們說我的茶盅用花紅侵泡過，我的衣服也曾染過麝香。難怪我會小產，難怪我會再無身育能力。原來，這一切都是在別人掌控之中。身為女人，天下還有什麼事能比當母親還快樂。我絕望了，我突然感到整個寧王府都陰森森的，似乎總有冤魂索命。
    連下人都能聽見風聲，唯獨我什麼都不知道。我恨，我恨自己的善良。尤記得那晚，我去東廂找他討個說法。他一臉驚訝，仿佛他也是剛得知此事。那時候的我，幾乎被愛情衝昏了頭，什麼都聽他的，絲毫沒有疑心，沒有主見。後來，他將府中的下人全部換了一批。還讓我自己挑個好使的留在身邊，就這樣，雲染就進了我的視線。
    我還記得那天，風特別溫和，天也特別的藍。我去城隍廟上香，遇見了以前府中的下人。從她口中，我得知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沒想到，我千算萬算，竟…
    “芙蕊”
    喊聲將我從思緒中拉回現實，我轉過身見是他來了“皇上，怎麼來了也不讓人通報，差點嚇死嬪妾了”
    他擺擺手，眉宇有著說不清的神情“都老夫老妻了，還講那麼多規矩幹什麼”說罷，他走到我身旁，一手摟著我的腰“滿園春色，朕卻無心觀賞”接著，他重重歎了口氣。
    “皇上，有心事？”我試探著揣摩著他的心思，我知道他最敏感有人揣摩他的心思。
    意料之中，他鬆開手，一臉肅然的看著我“朕最討厭有人揣摩朕的心思”
    迎上他的雙目，我顫了顫身子，不著痕跡皺了下眉，柔言細語的講著“朝綱之上，君為帝。朝綱之下，君為夫。哪有相公和妻子不推心置腹，坦誠相見的”
    他看著我，眼中顯現了驚異，他肯定料想不到，我這些年變化如此大。以前的我，嘴拙。現在的我，卻有得一番好口才。當然，這一切都要歸功於他，歸功於整個寧王府。
    “罷了，不提那些煩心的事。朕到你這來，自是解愁的”
    “芙蕊怕皇上會愁上加愁”不知今天我是怎麼了，隻要一想到他方才在寶麟殿交代於我的事，我心裏就一股怒氣，就想著和他頂上一頂。
    “還在生朕的氣？”
    “生皇上的氣，芙蕊哪有？再說又有何氣可生？”
    他又將我摟住，倍感至極的看著我。右手食指壓在我的唇上，輕聲講著“叫玄清，朕喜歡聽你叫玄清”
    聽到這句，我雙眼有些濕潤。我真的不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前句剛稱朕，後句就叫玄清。
    我將頭靠在他的肩上，呢喃的叫了聲“玄清”。其實我和他心裏都知道，再也回不到過去。我不知他到底在盤算什麼，不知他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麼藥。
    “我打算端午節，派人去鹹陽把見成接到宮裏來，你意下如何”
    見成？不提他，我可能真把那個孩子拋之腦後。上官見成是他的兒子，是他和程悅娥的孩子。自從程悅娥死後，他就把見成送到鹹陽安親王府。安親王手中握有眾多兵權，又是他的親皇叔。自是信任於他，這次逼宮也是多虧了安親王。
    “端午本是團圓日，見成這孩子，芙蕊也有好些年沒見他了，甚是想他”
    “這些年事情太多，總是忙不勝忙，抽不出空去鹹陽看他，都不知道他還認不認得我這個爹”說著，他將視線移到草木上，略微歎了口氣“芙蕊，朕都忘了你是何時嫁給朕的”
    我不知他為何扯到這個問題，順著他的話往下說著“要是沒記錯，嬪妾應是二八芳華踏入寧王府”
    “二八芳華，轉眼就十年了。我們都老了，哎”
    “是啊，十年了”
    春風微起，他將我橫抱進了寢宮。躺在他的懷抱中任由他就這樣抱著走著，望著盛開的桃李，仿佛我回到了十年前。那時，我才十六歲。
    到了屋內，我命侍女端來熱茶。接過侍女手中的茶盞，我雙手遞予他。看著他揭開茶蓋，放在一旁，卻不飲用。我在一旁提醒著“皇上，你嚐嚐看。這是臣妾泡製的鐵觀音”
    “你這的茶也該換換，別老是喝鐵觀音，不妨試試別的茶種”
    “嬪妾愚見，這茶與茶之間，縱使味道不一樣，可有一點都大同小異。那就是慢火出細功”我知道他聽得懂我意中所指。隻是因為十年前，他打獵路過我家別苑，在龍井、鐵觀音、碧螺春中，他選了鐵觀音泡茶。從此，我就記住了，他喜歡喝鐵觀音。在王府的時候，我每天都會泡鐵觀音等他，我泡茶的時候，他總是忙裏忙外，沒空兼暇於我。待他空了，他的口味卻變了。就這樣，我從一個不喝茶的人，變成茶道高手。
    在我的期盼下，他最終還是嚐了口。放下茶盞後，他似笑非笑的講了苦味兩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