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一直覺得，夜晚的亂葬崗，對於毀屍滅跡和秘密集會的人而言，實在是一個相當……相當美妙的地方。
    當然，步家幾乎從來不把行事接頭等等任何地點選在亂葬崗。
    對於此點，步家爹當年離家時給傾城傾國倆姐妹的忠告就是，雖然說亂葬崗沒捕快，但是碰到同行的幾率實在太大，還是少去為好。
    但很明顯，對於步家小姐來說，少去並不代表不能去。
    所以，對於傾國特意甩開一路跟著的斷腸崖的小黑衣，趁著天沒黑就跑到衛州城外的亂葬崗的小墳包後頭清場蹲點的行為，傾城並沒有表示出任何的異議，反而還相當積極的提出了有關於土下減輕呼吸音量的整改方法。
    這是後話。
    傾國顯然是早就勘測好地點，帶著一幹人貓在西北角最偏僻的一圈兒墳包後頭，頭頂一層布，布上撒上土，土上鋪上一層草皮，偽裝成一個大墳包，屏息凝聲的聽那群陸陸續續到來的江湖大盜小偷乃至采花賊們信誓旦旦的瓜分淮州衛家的鳳凰金翎。
    “萬賊大會？誰這麼無聊啊。”傾城聽了半天，總算拚湊出了一個相對完整的前因後果，大概就是一個神秘而又相當有勢力的人突然對江湖群賊發下帖子，揚言誰能偷到衛家家傳的鳳凰金翎即可獲得萬賊之王的美名以及一係列江湖讚譽雲雲。
    當然，對於步家小姐來說，哪怕賊王就是偷到了皇帝的龍內褲，那他也隻不過是個賊頭。
    這和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是完全兩個不搭界的概念。
    不過此類稱呼對於已經無聊到近乎瘋狂的江湖人而言，不嚳於往油鍋裏滴了一滴水，尤其是把賊這個本來見不得光的稱呼給提到了萬人景仰的境界，簡直就像是往沸騰了三天三夜的油鍋裏滴下一滴水。
    炸得不能再炸了。
    傾國順著傾城的目光往外看了一眼，視線帶著一絲了然，相當快的就定在了東北角的老鬆上。
    傾城眯起眼睛，偷偷探出半個腦袋，小心翼翼的拖了點幹草過來遮住自己半張臉，和傾國一起瞄著那個躲在東北角那棵老鬆上的白衣青年，覺得怎麼看怎麼眼熟。
    “哎？蘇留改行了？”
    認了半天，傾城突然醍醐灌頂，悟了。
    傾國唔了一聲，聽得外麵帶著酸溜溜味道的客套聲突然漲到了一個小高潮，才壓低了聲音慢慢開口，“他是主使。”
    傾城愣了一下，偏了偏頭，又往外瞄了一眼，確定暫時不會有人跑到西北角來了，才輕輕縮回身子，“蘇風堡不是向來最恨這些偷雞摸狗的人麼？蘇留上次來下生意我猜都是偷著來的。”
    “嗯，老堡主死了，蘇留現在正在全力緝凶。”傾國說這消息時，就像在說今天白菜好甜啊，口氣相當自然平靜，“賞銀不少。”
    傾城嗤笑一聲，“和咱有關係？咱家隻管殺，不管抓。”
    傾國一聲冷笑，不再說話。
    江湖上無頭公案多的是，往步家亂扣的帽子更是不少，扣到現在基本上已經到了一種虱子多了不怕癢的境界了，不在乎多背一個殺掉蘇風堡主的名頭。
    更何況，隻要自己提供的信息還有用，蘇留暫時也不可能翻臉。
    隻要等過了這一段，他就是想翻臉，也得看看自己有沒有心情認了。
    傾城聽得外麵幾個腳步聲走近，趕緊也跟著閉嘴，呼吸放到最輕最慢，小指輕輕勾開一邊放著的布口袋，放出兩隻老鼠來，扯掉嘴巴上捆著的細線。
    “少……堡主，差不多了麼？”
    傾城：“……”
    所以說，剛剛蘇留不是才在東北角麼，他到底是怎麼不被那麼一群以輕功和耳力為傲的賊夥再費心巴力的跑來自己的西北角商量事的啊。
    “飛天夜盜沒到，再等等。”
    蘇留的聲音還是和當時在京城聽到的一樣，極冷，帶著傲氣。
    “堡主，飛天夜盜一貫不偷尋常物件……這……他……”下屬的聲音也是相當的年青，傾城本想再放兩隻老鼠，被傾國一把抓住，作罷了。
    “活死人已經到手了，雖然江湖盛傳吉祥枕失手，但我得到的消息是他成功偷到了，三件至寶隻差鳳凰金翎，他一定會來，更何況他還欠著……人情，一定會來。”蘇留的聲音頓了頓，止住了這個話題，“好好看著，能偷到鳳凰金翎的隻可能有那麼幾個人，給我盯緊了。”
    傾城頓時大為奇怪，別人不了解飛天夜盜，但是他好歹也是自家的老主顧，那種不願意欠人人情的傲骨性格自己是了解的一清二楚，能讓飛天夜盜自認承情這種事情……基本屬於不可能事件範疇。
    “是。”下屬領命而去，傾城按著性子等著蘇留繼續飄回他的東北角，結果隻等到自己腦袋上猛的一重，蘇留竟然……坐下來了。
    傾城：“……”
    萬賊大會一直從月掛中天，持續到了東方微明。
    夜貓子們口頭瓜分了江湖至寶之一，心滿意足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蘇留摸了摸被露水沁得有些濕意的衣服，輕輕歎了口氣。
    “果然……還是信不得麼？”
    傾城強忍住一個哈欠，頭上坐著個蘇留，她連動動脖子都不敢。
    “堡主。”一聽就知道是忠心耿耿的下屬再次出現，“沿途都沒有人，飛天夜盜恐怕是……”
    “不要大意，把他行蹤找出來。”蘇留立刻恢複成了先前的傲氣貴公子，終於拍拍衣服擺站了起來，傾城如蒙大赦般小幅度偏了偏頭，又立刻恢複了靜止狀態。
    “以他的風格，不可能放著江湖至寶而不染指。”蘇留淡定萬分的分派指令，東南西北四大方向廣撒網式的分布人手，以至於傾城相當疑惑他把人都派光了，那老堡主的緝凶人手難道是要憑空變出來麼？
    等到傾國確認了安全，步家姐妹再次鑽出來時已經是正午了，被利用完的亂葬崗壓根就看不出曾今集會過的痕跡，當然，這也和參會對象全是習慣於做事不留痕的賊夥們有關。
    如果是丐幫集會……當然，亂葬崗本來也挺狼藉的。
    “既然已經知道蘇留是主使了，幹嘛還要來這裏摸一個晚上？”傾城被正午的陽光猛的一刺，眯著眼睛上下左右的轉著脖子，骨頭頓時卡啦卡啦一陣脆響。
    傾國衝著傾城微一點頭，“來了？”
    傾城一愣。
    再反應過來時頓時背後一僵。
    身後熟悉無比的男人聲音略帶著些感激和欽佩的響起，“不愧是步大小姐，心思果然機敏。”
    傾城覺得，她大概已經猜到了蘇留所說的，那個讓飛天夜盜欠下一個所謂人情的能人……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