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傾城連續追問了十八遍“這裏到底是哪裏”的問題後，楚觀雲終於沒忍住，把斷腸崖仨字兒果斷拋了出來。
    於是立馬換得偽裝清秀小佳人的一個“完全沒聽說過不清楚不明白不曉得”的眼神。
    楚觀雲當即回以“我就知道，你不是江湖中人說了也不懂何必讓我費口舌”的略帶譴責和寵溺的曖昧目光。
    傾城隻覺得背後汗毛根根倒豎，生生打了個冷戰。
    “怎麼了？”楚觀雲立刻發現不對，對傾城大夏天打擺子的動作給予了最高程度的口頭親切關懷。
    “……沒事沒事，勞楚公子掛心。”傾城越發的覺得背後涼颼颼的，趕緊嬌羞偏過頭，“隻是……婉兒想爹爹了。”
    其實傾城是相當不想說想爹這個問題，隻怕自己說多了，楚觀雲一個抽風派人過去真把那個老爺接過來給自己當驚喜，那自己也就好卷巴卷巴包袱上奈何橋去喝湯了。
    但問題是不說又不行，作為一個離家從來不超過三條街的大家閨秀來說，突然被一個陌生男人擄到一個陌生地方，周圍還全是一群一群動動手就能殺人的不明……額，不明身份的人，沒有一哭二鬧三上吊四跳河，傾城都覺得自己的神經實在是強韌得不像話了。
    “姑娘為何不彈琴解憂？”楚觀雲拍拍手，無憂立刻從門外轉了進來，雙手捧一張焦尾七弦琴，衝楚觀雲屈膝為禮。
    傾城默默的看著被擺在自己麵前的七弦古琴，心裏不停的在翻滾著把琴甩丫臉上去的衝動。
    “怎麼？此琴不好？”楚觀雲對著傾城說話，臉卻是衝著無憂。
    白衣丫頭心領神會，微微躬身，又走出去捧了另外一張琴來，一看就知比焦尾七弦更加名貴。
    傾城撩撩眼皮，表示自己依舊沒心情沒感覺沒想法。
    楚觀雲也不以為意，衝無憂點點頭，後者沉默著又出去一趟，再次進來的就是魚貫而入的一群黑衣，一人捧一琴匣，齊刷刷衝楚觀雲彎腰行禮。
    傾城一眼掃過去，繼續眼觀鼻鼻觀心，琴不動我不動。
    當然……琴也不會動。
    “好。”楚觀雲等了一小會兒，見傾城的確沒有伸手選琴的意思，不怒反笑，還輕輕拍了拍巴掌以示嘉許，“不愧是我看中的。”
    傾城：“……”
    無憂低了頭，過了一小會兒才提起裙擺一溜兒小跑出去。
    傾城一雙眼睛隻差點粘在她背上跟著一塊兒跑了。
    “不妨，再等等。”楚觀雲一擺手，自己伸手替傾城把杯子裏的茶滿上，“這些琴雖好，在下看來，的確是不如那一張漪，隻可惜……”
    聲音微微帶了些慨歎，配上一張突然帶上了正經表情的妖孽臉，傾城不由自主的抬頭掃了一眼楚觀雲，微微覺得有些愣神。
    也就是說，其實前麵這一些啦的名琴古琴……其實都是楚觀雲擺出來試探自己的？
    如果自己不是實在不想彈琴，而是隨便敷衍挑一張……意思就是，自己大概應該已經去奈何橋邊打過很多趟轉了？
    無憂這回動作很快，傾城一口茶才剛湊到嘴邊，琴已經擺在了自己麵前。
    然後……傾城手裏的青瓷杯子啪啦一下，打在地上，摔成了碎渣渣。
    無憂抬頭看了傾城一眼，目光中還帶了三分警告的意味。
    傾城看了下楚觀雲，又呆呆的轉向自己麵前毫無特色的琴，手藏在袖子裏，狠狠扭了自己大腿一把，眼淚唰的一下就給下來了。
    “琴……婉兒不想彈琴，再也不想了，拿走拿走都拿走！”
    楚觀雲一臉玩味的微笑登時給僵得死死的。
    “拿走！快拿走啊！”傾城突然動手，歇斯底裏的把麵前桌子上一係列的杯子碟子茶壺全部掀去了地上，嗓音哽咽中帶著嘶啞，嘶啞中透著張狂，張狂中又露出絕望，“我不要再看到琴了！如果不是婉兒彈琴，現在根本就不會見不到爹爹，也見不到……見不到……拿走啊！”
    楚觀雲：“……”
    傾城一招見效，繼續發瘋，繞過桌子衝著楚觀雲跑了兩步，又猛的停住，渾身顫抖，“你殺了我好了，反正連官府的人你們都敢殺，你們殺了我好了，如果不是我彈琴，爹爹也不會死，他……他們也都不會死，你既然連鎮上那麼多人都敢殺，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啊！”
    楚觀雲：“……”
    所以說，他不得不承認，雖然有的時候他會被人認成女的，但女人有一點特質是他所絕對沒有的，那就是她們強大無比的聯想能力。
    他不過就是抓了個會彈琴的姑娘回來，到底傾城是怎麼從他抓人，聯想到他殺人，再聯想到他屠城的啊……
    無憂咬咬牙，上前衝傾城伸出手。
    傾城變本加厲，目標轉移，直接抓住無憂，厲聲大叫，“你殺了我……啊！”
    後者幹脆利落一個手刀，直接劈在傾城脖子上。
    傾城：“……”
    所以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常年四季喜歡喂人吃毒藥往人窗戶裏吹迷香再把人打暈拖走的步家小姐，在斷腸崖，得到了所有自己對著肉票們幹過的一切待遇。
    大概是無憂考慮到了傾城目前身份的脆弱花瓶屬性，手刀的力道並不重，還在傾城可以承受的範圍內，隻不過楚觀雲則明顯比無憂要縝密得多，看著傾城被扔到床上還無意識的滾了兩滾後，一指頭幹脆利落的點了傾城的昏睡穴。
    傾城眼前一黑前腦子裏的唯一念頭就是。
    你大爺的楚觀雲啊！撒潑也瞞不過你麼……
    “……試試看就知道了。”
    “是。”
    “那你怎麼看呢？無憂？”
    “主上，或許……婉兒姑娘隻不過是受刺激過大了？”
    “哦？”
    “大概……嗯，姑娘家，心思比較細，主上那些話的意思，恐怕是嚇到婉兒姑娘了，隻怕她是覺得，自己萬一沒挑對琴，主上會立刻殺了她……”
    “真聰明。”
    楚觀雲讚歎一聲，悉悉索索的腳步朝著傾城的方向走過來。
    才剛從昏睡中醒過來的傾城頓時覺得萬念俱灰。
    “以前的那些人，還沒一個能夠這麼輕易就聽得出我話裏的意思呢，有意思。”食指直接輕輕擦過傾城麵頰，楚觀雲的聲音似乎就在傾城耳邊響起。
    傾城：“……”
    她是真的沒有去猜楚觀雲所謂殺不殺自己的意思啊，更何況，猜了也沒用啊。
    “不過我還是覺得，她是看出了琴的玄機了。”楚觀雲摸了半天，隻當傾城還沒醒，聲音中沒了對外一貫的妖嬈，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相當輕鬆的微笑感，“打個賭麼？無憂？”
    傾城：“……”
    為什麼楚觀雲能當主子，無憂就隻能是個等同於主子的丫頭。
    差距啊，這就是差距啊，赤裸裸的差距啊。
    “主上既然說猜出來了，那就是猜出來了，無憂沒意見。”無憂的聲音離傾城依舊相當遠，似乎是站在靠近門的地方。
    “不過主上，落英說步二小姐殺了……沒問題麼？”無憂說到步二小姐的時候著實猶豫了一下，等到該說趙燃的時候幹脆就略過去了。
    楚觀雲唔了一聲，一手按在傾城肩頭，“讓你辦的事都辦好了？”
    “嗯，消息已經放出去了，落英查點過人，知道這件事的人幾乎沒有活口，比較好做。”無憂這一次倒是答得飛快。
    “她有什麼反應？”楚觀雲嗬的笑了一聲，放開傾城站了起來，“好了，我下手不重，她該醒了，你先看著。”
    “應該是不知道那人已經死了，昨天還和婢子說過這事，希望婢子能和主上說說，盡快將他手下其他暫時沒跟隨的人也都收過來，實在不能就殺了。”無憂答應一聲，往裏走了兩步，“主上，現在怎麼辦？”
    “繼續吊著吧，我也很想看看，她到底想玩什麼花樣。”楚觀雲拍拍無憂，“醒了之後把琴放在她能夠看到的地方，你派幾個人暗中看著，賭約就算……嗯，我想想，輸了的話，她的手就歸你了。”
    傾城：“……”
    無憂似乎是停了一停，傾城完全想象不出這位首席貼身侍婢到底會是個什麼表情，至少如果自己和碧鳶說這種話的話……恐怕那丫頭多半會說哎呀我要人倆手幹嘛，殺了就殺了，誰殺不是殺啊，把報酬銀子拿來抵債就好。
    門被關上，房間歸於寂靜。
    傾城隻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至於無憂的……內力全失之後她的耳力也沒有那麼靈光了。
    容易猜得出來的是無憂說的“被步二小姐殺掉”的，應該就是趙燃。
    隻不過楚觀雲到底是什麼意思？因為沒有活口所以這事兒比較好做？他是在幫著自己毀屍滅跡麼？知道這件事的人基本上沒活口……也就是說，對於姐姐為了騙飛天夜盜而把在客棧裏那一群斷腸崖眾全部宰幹淨的這件事上，楚觀雲的態度其實是放任的？
    攤上這種主子還真倒黴……
    傾城不覺輕輕呼出一口氣，唯一不知道的，大概就是楚觀雲口裏一直吊著的那個“她”到底是誰，多半趙燃叛變也和他有很大的關係，如果是這樣的話，倒是比較好查，既是趙燃認識的，又是斷腸崖在江湖上的暗線，一路一路篩選下來，剩下的估計沒幾個了大不了一塊兒滅口，省得錯過。
    “姑娘醒了？”無憂的聲音驀然在頭頂響起，傾城一驚，下意識的睜開眼，立刻切換到怯怯的小貓模式。
    “你……你你……你別殺我……”
    無憂：“……”
    所以啊，不想死你之前炸什麼毛啊。